第20章 旧时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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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旧时回望

 

【民国线·1926年2月】

天刚蒙蒙亮,雾气还笼罩着黄浦江面。卖菜的刘婶挎着空篮子,脚步匆匆地拐进弄堂,一把拉住正在晾衣服的周家媳妇。

"阿秀!"刘婶西下张望,压低声音道,"我今早去十六铺码头进菜,看见......看见你们家老周了!"

阿秀手里的木盆"咣当"掉在地上,湿衣服散了一地。她死死抓住刘婶的胳膊:"真的?他在哪?还活着吗?"

"在、在一艘铁壳轮船上,"刘婶咽了口唾沫,"甲板上站了好些拿枪的日本兵,老周他们都在船舱口蹲着......我差点喊出声,被菜贩子老赵捂住了嘴......"

阿秀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当晚,她悄悄联系了另外三户失踪工人的家属。西个人挤在煤油灯下,阿秀的手指在桌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我男人肯定是被他们运到别处去了!"

"可他们要把人运去哪儿呢?"纺织厂女工李嫂揪着衣角揉捏。

第二天开始,这几个妇人轮流守在港口。她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装作卖杂货的小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阿秀扮成卖茶叶蛋的,李嫂假借捡煤渣,眼睛却始终盯着江面上来往的轮船。首到第五天傍晚,李嫂突然跌跌撞撞跑回来,脸色惨白:"那艘船......那艘船又来了!正在装货!"

《申报》的小陈也换了一身码打扮,他压低帽檐,时不时在记事本上快速写下几个字,混在人群中目光却始终紧盯着那艘可疑的货轮。忽然,他察觉到一道视线——转头看去,发现知微正站在不远处的茶摊旁,手里拿着个袋子,鼓鼓囊囊的。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小陈不动声色地朝她微微点头,随即转身,迅速隐入人群中。知微知道,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1925年底·裁缝铺】

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扑进裁缝铺门槛时,林知微正给一件旗袍锁扣眼。铜铃清脆一响,她抬头看见佐藤夫人挽着个穿浅蓝旗袍的年轻女子踏进门来。

"林师傅,好久不见。"佐藤夫人和服下摆扫过青砖地,金线菊纹在雪光里闪着冷光,"这位是苏小姐,我在东京女塾时的同窗。"

林知微的针尖在布料上顿住。那位"苏小姐"立在门边,浅蓝旗袍上的荷花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正是知微为佐藤公馆绣的那件。女子垂首时,后颈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肌肤,发髻间一支翡翠簪子随着动作轻晃。

"这件旗袍...很衬苏小姐。"知微放下针线,指尖无意识地着案上的铜顶针。她注意到女子腕间的翡翠镯子——典型的苏作工艺,水头极好。

佐藤夫人轻笑一声,和服袖中滑出一块绣样:"苏小姐想请你..."

"我自己说吧。"山田夫人突然开口,吴侬软语像一泓温水。她走近时,知微嗅到淡淡的沉水香,混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药苦味。"这荷花..."山田夫人开口,"让我想起苏州老家的荷塘。"

山田夫人睫毛颤了颤,手指轻抚过旗袍上的绣纹:"这金线勾蕊的针法...我在娘家时,绣娘们也这般绣荷。"

"林师傅的手艺确实名不虚传。"山田夫人从手袋取出珐琅烟盒,金属开合间露出里面半张苏州园林的老照片,"不知可否为我绣条披肩?和旗袍一样的图样。"佐藤夫人突然用日语说了句什么。山田夫人睫毛颤了颤,珐琅烟盒递给佐藤夫人:"美代子,外头抽吧。"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山田夫人,推门走入风雪中。屋内一时只剩穿堂风掠过布料的轻响。

后门传来阿桃哼小调的声音。山田夫人忽然伸手抚过知微案上的绣绷,翡翠镯子滑到腕骨,露出内侧细小的划痕——像是被人用力扯拽过。

"我父亲...最爱拙政园的夏荷。"山田夫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病重时,我托人捎去一幅荷花绣品..."她指尖无意识地着镯子,"不知他最后可曾见到。"

"改日我送新样子来。"山田夫人在账本上留下地址时,钢笔尖微微发抖。知微注意到她虎口有长期握笔的茧,无名指却戴着不符合婚俗的翡翠戒指。

佐藤夫人回来时,带进一股硝烟味:"谈妥了?"她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林师傅答应为我绣条荷花披肩。"山田夫人将烟盒收回手袋,金属开合声里藏着纸张摩擦的细响,"配这件旗袍。"

知微送她们到门口,风雪中,山田夫人浅蓝的身影宛如一株凋零的荷。佐藤夫人突然回头:"对了,山田大佐很欣赏你的手艺。"她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说不定会请你去做军装呢。"

【山田居所】

山田住所的西洋座钟敲了十一下,苏婉清倚在窗边,看着院墙上的藤本月季在夜风中颤抖。翡翠镯子滑到腕骨,凉得像块冰。

"夫人,该用药了。"侍女捧着鎏金托盘进来,碗里的汤药泛着苦涩的光。

苏婉清摆了摆手,目光仍停留在窗外——三楼书房的灯还亮着,山田志城的剪影映在窗帘上,正对着电话筒躬身哈腰。这场景与苏州老宅的书房何其相似,只是当年父亲对着的是商会账簿,而今丈夫对着的是作战地图。

"大佐说今晚又要熬夜。"侍女小心翼翼放下药碗,"让您别等了。"

铜匙搅动汤药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格外清晰。苏婉清突然想起今早佐藤美代子来访时说的话:"志诚君最近在码头...很辛苦呢。"女人涂着丹蔻的手指在茶杯沿画圈,眼睛却盯着她旗袍上的荷花绣纹。

院外传来汽车引擎声。苏婉清撩开纱帘,看见佐藤家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月光下,车门把手闪过一道冷光——那里系着条浅蓝手帕,正是她遗失在裁缝铺的那条。

"夫人..."侍女欲言又止,"佐藤夫人走前说,明日要带您去看新到的法国料子。"

苏婉清指尖一颤,汤匙撞在碗沿。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每次"看料子"后,美代子总会"恰好"带她去某些茶会,而茶会上"偶遇"的军官们,总会对着她这个"中国通"问东问西。

床头柜上的相框里,父母在拙政园荷塘前的笑容己经泛黄。苏婉清轻轻抚过母亲旗袍上的荷花纹——和知微绣的那件多么相似。

走廊传来军靴的声响,她迅速将相框反扣。山田志诚推门进来时,身上还带着硝烟与清酒混杂的气味。

"还没睡?"他的中文依然带着古怪的腔调,手指拂过妻子发间的翡翠簪子——那是新婚夜他唯一肯让步的事,允许她保留这件娘家首饰。

苏婉清垂眸替他解领带,指尖触到他的疤痕。这个认知让她胃部绞痛:这道伤疤上沾着多少同胞的血?

"美代子今天..."

"她说你瘦了。"山田突然打断,粗糙的拇指着她的锁骨,"明天我让厨子炖燕窝。"

苏婉清注视丈夫摘下佩刀的背影。刀鞘上的十六瓣菊纹在灯光下狰狞如活物,而刀柄缠着的蓝色丝绳——正是她去年拆了嫁衣流苏偷偷替换的苏州丝线。

当冰凉的唇落在她额头时,苏婉清闭上了眼。山田的呼吸里带着她熟悉的沉水香,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她拾起《楚辞》的留学生了。

夜深人静时,苏婉清翻身,翡翠镯子撞在床柱上,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极了苏州寒山寺的夜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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