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庄严肃穆的东华门内广场,此刻己间屠场。
宫墙朱漆剥落,地上横七竖八倒卧着尸体,有穿着破烂号衣的太监宫女,有盔甲残破的侍卫,更多的是穿着各色服饰的宫眷。
鲜血汇成小溪,在冰冷的金砖缝隙间蜿蜒流淌,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尸体开始腐败的甜腥气,令人作呕。一些尚未死透的人在血泊中呻吟、抽搐,却无人理会。远处,隐约传来流贼士兵的狂笑、翻箱倒柜的碎裂声和女子凄厉的哭喊求饶。
王公公佝偻着背,尽量避开大路,在尸骸和瓦砾间艰难穿行。他每一步都踩在黏稠的血泊里,发出“吧唧”的声响。
朱楣绰(陈闻溪)的脸贴着他沾满烟灰的脖颈,断臂处随着颠簸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几乎让她昏厥。
视线扫过那些死不瞑目的面孔,扫过散落在地的金银首饰、撕碎的奏章书画,一种巨大的悲怆和荒诞感攫住了她的内心。
这就是煌煌熙朝的终点,一个延续了二百七十六年的王朝,正以最惨烈、最不堪的方式,被剥开它金碧辉煌的外壳。
穿过奉先殿的侧廊,煤山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这座位于城北的皇家苑囿,此刻成了帝国最后的坟场。
山并不高,但上面那株虬枝盘结、冠盖如云的老槐树,在暮春黄昏的残阳映照下,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
王公公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喘息如风箱。他避开山脚下零星的贼兵,沿着一条偏僻陡峭的小径向上攀爬。每登一步,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我们接近了山顶。
那株见证了帝国黄昏的老槐树,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人,矗立在暮色西合的天幕下。两根粗糙的白绫,从它粗壮横斜的枝桠上垂下。
白绫之下,悬吊着一个人影。
身着素白的中单(内衣),披头散发,一只脚上穿着白绫袜,另一只脚却光着,只穿着一只红色的软底睡鞋。他的头无力地垂向胸前,长发覆面,遮住了面容。风吹过,那素白的衣袂和散乱的长发便轻轻飘荡起来,如同招魂的幡。
辰晖帝——朱凌琮。
朱楣绰的父皇。
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化作了眼前这具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的尸身。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断臂的痛楚更甚。
王公公背着她,在距离老槐树数丈远的地方,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放下女孩,自己则扑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泥土,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父皇…” 朱楣绰瘸着腿,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残躯,一步一步挪向那棵象征着终结的老槐树。
每靠近一步,那悬吊的身影就清晰一分。断臂处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阵阵袭来,但她强迫自己站定,仰起头,望向那覆面的头颅。
“父皇…” 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这哭声半是朱媺娖本能的悲痛。她高高举起右手,将那枚在暮色中泛着温润微光的青玉双鹤佩,努力伸向枝头。“这是陈皇后…不…是母后…母后的玉佩…我跟您拿过来了!”
西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槐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如同无数亡魂的低语。枝头的素履随着微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被无形的气流拂过。
“殿下…” 王公公爬过来,抱住我的腿,老泪纵横,“皇爷…皇爷他…听不见啦…您节哀啊…”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从老槐树的枝干上传来!
紧接着,枝头那覆面悬垂的身影,竟猛地剧烈一晃!缠裹着散乱长发的发带,似乎因这剧烈的晃动而骤然松脱!刹那间,如瀑的长发被风猛地向后吹开,露出了熙宸青紫的下颌和脖颈!
“皇爷——!” 王公公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哭嚎,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猛地从地上弹起,状若疯魔,对着那晃动的尸身“咚咚咚”地拼命磕头,额头瞬间血肉模糊!“皇后娘娘的玉佩!您看见了吗皇爷!公主…公主给您送来了!送来了啊!”
在砰砰作响、令人心悸的磕头声中,熙宸僵首的右臂,竟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态,猛地痉挛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痉挛!
一方折叠着的、杏子黄的丝帕,从他松脱的袖口中滑落,如同被风吹落的一片枯叶,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正地飘落下来,覆盖在了她仰起的脸上。
丝帕带着一种…淡淡的、独属于上好墨锭的松烟香气。朱楣绰颤抖着用右手取下帕子,展开。
帕子的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两个清秀的小字:“凌琮”。
而在帕子的中央,一大片深褐色的污迹,蜿蜒盘曲,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图案——那分明是一株嶙峋的、枯败的梅树枝桠!那深褐的痕迹,绝非墨迹,而是…血!是陈皇后缠绵病榻时,咳在帕子上的血!
巨大的悲恸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朱楣绰目光扫过皇帝的衣衫,只见那处凸起十分扎眼,心中顿时满是疑惑。她微微蹙起秀眉,朝一旁的王公公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公公,父皇的衣服里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王公公闻言,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将皇帝的衣衫打量了一番。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原本松弛的肌肉微微紧绷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
“公主,老奴去看一下。”
王公公踮起脚,颤抖着双手,异常灵活地解开了熙宸腰间那条象征着帝王身份的玉带。玉带滑落,素白的中单衣襟散开。
就在这一刹那,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莹润洁白的玉玦,从熙宸散开的怀中跌落出来,“啪嗒”一声落在枯草里。
朱楣绰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这块玉玦,她再熟悉不过了。
朱楣绰的手微微颤抖着,想要去触摸它,却又有些犹豫。
她不知道这块玉玦为何会被熙宸皇帝揣在怀里。
这或许与陈皇后,朱楣绰的生母,有着某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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