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军团大楼(Mariion der Nordsee)的走廊像一艘沉入地底的钢铁巨鲸腹腔。橡木镶板的墙壁吸收了足音,只在青铜壁灯昏黄的光晕里浮出历任海军统帅的肖像油画——那些鹰隼般的目光刺穿历史的尘烟,冷冷俯视着每一个穿过这条权力甬道的人。
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雪茄灰和一种更凛冽的东西:海图墨水与铁锈混合的、属于深海的气味。靴跟敲击着黑白相间的马赛克地砖,每一步都像踏在棋盘格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如同心跳被放大在这寂静的墓穴里。
走廊尽头,两扇厚重的橡木门无声滑开。党卫队小队长布劳恩侧身让开,钢钉靴跟猛地一并,动作精准如武器上膛:“Herr Admiral, Kapit?nant Hoffmann.”(海军上将先生,霍夫曼上尉到。)
房间豁然洞开。
巨大的拱形窗外,威廉港锚地的灰色海面铺展到天际,几艘远洋潜艇(U-Boot)的指挥塔如同鲨鱼的背鳍刺破水面,更远处,战列舰“沙恩霍斯特”号(Shorst)巍峨的侧影在薄雾中蛰伏,炮塔森然。但这海天的辽阔,瞬间被室内更强大的引力场吞噬。
一张占据半面墙壁的北大西洋海图是房间真正的核心,蓝、红、黑三色的航线与符号在其上纵横交错,如同搏动的战争血脉。海图前,背对着门口的身影正用一支细长的推杆,将一枚代表护航船队的红色三角从纽芬兰浅滩推向不列颠岛嶙峋的西海岸。
那人转过身。
卡尔·邓尼茨(Karl D?nitz)。
前世在《十年与二十天》和《我风云变幻的一生》泛黄书页中反复描摹的形象,此刻被1939年威廉港冰冷的海风赋予了血肉。他比我想象中略矮,却异常挺拔,深蓝色的海军上将常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勾勒出精悍的轮廓。
西十八岁的年纪,花岗岩般的下颚线条绷紧,颧骨高耸,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蓝灰色的眼睛——那不是北海常见的浅灰,更像暴风雨前大西洋深渊的色泽,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钢铁和谎言,首抵人心最幽微的褶皱。一丝不苟的短发己是明显的灰白,如同潜艇艇艏劈开的浪沫凝固在鬓角。
“Heil, Herr Admiral!”(您好,海军上将阁下!) 我的右臂抬起,动作被身体的本能打磨得精准而冷硬,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眼前站着的,是“海底狼王”,是未来第三帝国末日的守墓人,更是此刻唯一可能理解U-42那份浸透鲜血与绝望的报告,并赋予它撬动历史杠杆力量的人。
“Heil, Herr Kaleu.”(你好,艇长先生。) 邓尼茨的回礼简洁有力,目光像声呐波束般扫过我的脸,没有客套的寒暄。他绕过巨大的橡木海图桌——桌面堆叠着加密电文、潜艇巡逻报告和厚重的气象日志——示意我坐下。他拉开椅子时,袖口不经意蹭过桌沿,一枚代表U艇的黑色金属棋子被碰倒,在光滑的橡木表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嗒”,滚向桌角。
邓尼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迅速将棋子扶正,精准地按回海图上大西洋中部某个坐标点。这个小动作暴露了他内心并非如表面般平静的湍流。他坐下的姿态带着潜艇军官特有的警觉,背脊没有完全靠向椅背,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深弹攻击。
“您的报告,”他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像深水炸弹的引信被拨动,带着金属的摩擦感。一份翻得起了毛边的文件被推到桌案中央,正是我那份浸透了U-42轮机舱油污和鱼雷舱海水咸腥的控诉与蓝图。
他的手指点在那行触目惊心的结论上:“..下潜45秒——在驱逐舰炮口下等于自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如同秒表倒数。“还有这些铆钉缝,像筛子一样在20米深度就渗水……船厂那帮蠢货,用帝国马克在给我们的水兵打造铁棺材吗?”
他的愤怒并非表演,而是一种被反复验证的、深切的无力感淬炼出的冰冷火焰。我知道,就在去年9月,战争爆发伊始,他就在一份措辞激烈的备忘录里向最高统帅部疾呼:德国需要300艘潜艇,才能掐断英国的生命线!而现实呢?海军总司令部(OKM)那些迷恋巨舰大炮的老爷们,连同他们宠爱的“Z计划”,只留给这位潜艇部队司令(Befehlshaber der Unterseeboote, BdU)57艘艇,其中能出海的不过二十余艘。更深的枷锁来自资源——海军分到的钢材配额,可怜到不足全德国钢产量的百分之五。
“更讽刺的是,”邓尼茨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目光投向窗外锚地里“沙恩霍斯特”号巨大的剪影,“当我的艇长们用IX型艇在深海里搏命时,船台上还在为那些注定要被英国皇家空军炸成废铁的‘俾斯麦’级战列舰消耗着成千上万吨优质装甲钢!”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要捏碎那无形的、由官僚主义和无知编织的罗网。
他猛地将目光收回,重新钉在我脸上,深海般的眼睛锐光暴涨:“所以,霍夫曼上尉,告诉我,除了抱怨——这我每天都在做——你的报告里这些‘疯狂’的点子,”他的手指重重戳在“Sorchel”(通气管)和“Falke-Auge”(鹰眼协同)那两个被红笔反复圈画的词上,“凭什么认为它们不是又一个技术官僚的白日梦?凭什么能在基尔(Kiel)那些脑袋里只装着巡洋舰烟囱尺寸的老顽固那里,或者…”他顿了顿,声音里淬入一丝冰冷的嘲讽,“…在帝国元帅戈林(G?ring)阁下那只装得下飞机和勋章的庞大身躯面前,撕开一条缝?”
“赫尔曼-戈林(迈耶)”这个名字像一枚臭弹在房间里炸开。空气瞬间凝固。前世论坛里对这个人的评价碎片在我脑中飞旋:空军元帅的傲慢、对资源的贪婪攫取、与陆军令人绝望的协同脱节……我甚至能想象此刻在遥远的柏林或卡琳宫,那位体态臃肿的帝国元帅正抚摸着华贵的元帅杖,对海军“小玩意儿”的技术请求嗤之以鼻。
“因为,将军,”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因压抑的激动而略显沙哑,手指在海图桌光滑的木质边缘划过,仿佛在勾勒无形的蓝图,“它们不是白日梦,是U-42和U-43的艇员用命换来的教训,也是我们唯一能从大西洋海底活着爬回来的钥匙。”我深吸一口气,将前世的知识如同鱼雷般压入发射管:
“首先是..眼睛和耳朵的战争..。”我的指尖点向报告中的“高频测向仪(HF/DF)”草图,“英国人用护航船队的无线电通讯像灯塔一样暴露自己。我们现有的接收机是聋子!我们需要能精确定位这些无线电发射源的‘狐狸耳朵’(Fuchslaus),像声呐定位船只一样定位他们的通讯中心——那往往就是指挥舰或最肥美的货船!只要几套样机部署在关键‘狼群’的‘头狼’艇上,就能引导整个狼群首插心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黑暗的大洋里盲目嗅探。”
邓尼茨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属于老练潜艇猎人的本能被触动了。他沉默地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我潦草的草图上快速标注了几个频率范围和可能的安装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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