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怜的怒火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不需要更多言语。我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他那只砸在系缆桩上、还有些发红的手掌。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此刻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冰冷的钢铁码头，两个新晋艇长无言的对视中，一种基于共同危机感的同盟悄然结成。
“需要一个地方冷静一下，罗尔夫。”我松开手，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还有我们的小伙子们。他们需要点东西，把喉咙里的海水和恐惧冲下去。”
罗尔夫-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眼中的怒火稍稍被一丝意外和赞同取代：“好主意。我知道码头后面有家‘老锚’（Zum Alten Anker），啤酒够劲，地方够大，老板的嘴…也够严。”
“那就‘老锚’。”我点头，转向劳斯，“上尉先生，通知下去。U-42全体艇员，今晚‘老锚’酒馆，啤酒管够。记我账上。” 我顿了顿，声音提高，确保码头上所有竖起耳朵的U-42和U-43的艇员都能听到，“U-43的兄弟们也一样！今晚，没有艇长，没有军衔，只有一起在铁罐子里啃过干面包、闻过柴油味的兄弟！庆祝我们活着回来了！”
短暂的寂静。
随即，压抑的欢呼声如同闷雷般在码头上炸开！两张艇上年轻水兵们灰败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光芒！汉斯甚至忘了尴尬，傻乎乎地咧开了嘴。连施耐德那张油污遍布、满是怒气的脸也松弛了一下，低声咕哝了一句：“…Bier… das ist mal was…”（…啤酒…这还差不多…） 穆勒中尉（Zweiter Wachoffizier - IIWO）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劳斯上尉冰蓝色的眼底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他依旧挺首着背脊，利落地抬手敬礼：“Jawohl, Herr Kaleu! Wird ausgerichtet!”（是，艇长先生！立刻传达！）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老锚”酒馆厚重的橡木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劣质烟草、麦芽啤酒、烤香肠和汗水的浓烈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粝而真实的温暖。
木桌被拼在一起，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或皱巴巴军常服的两艘艇的水兵们挤坐在一起，界限早己模糊。巨大的啤酒杯在粗糙的手中碰撞，金黄色的泡沫西溢，流淌在木桌的纹理间，也暂时冲走了喉咙里的咸腥和心头的阴霾。
“…Und dann, dieser verdammte Hydraulikschlauch! Explodiert wie eine Bierflasche im Sommer!”（…然后，那该死的液压软管！炸得像夏天的啤酒瓶！） 一个U-42的轮机兵挥舞着酒杯，唾沫横飞地向U-43的同伴比划着，引来一片哄笑和同情的咒骂。
“…en! überall en! Wie ein Sieb!”（…铆钉！到处都是铆钉！像个筛子！） 老彼得（Peter）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他佝偻着背，但眼神在酒精和同伴的共鸣下变得异常明亮，用力地用手掌拍着桌子，引得周围一片附和。
“…die Bonzen in ihren warmen Büros… Schweine…”（…那些坐在暖和办公室里的老爷们…猪猡…） 角落里，几个老兵压低了声音，但怨毒的低语依旧在喧嚣中清晰可辨，酒杯被重重顿在桌上。
我坐在吧台旁一张相对安静的高脚凳上，手里也端着一杯黑啤。罗尔夫-道坐在旁边，他己经灌下去两大杯，脸色微红，原本的怒火在酒精和这同仇敌忾的氛围中似乎消解了不少，但眼神深处依旧凝重。
“谢谢你的酒，卡尔。”他晃了晃酒杯，泡沫沿着杯壁滑落，“这帮小子…需要这个。”他看着眼前喧闹的人群，年轻的水兵们暂时抛开了恐惧，勾肩搭背地唱着跑调的水手歌，老兵们拍着桌子争论着技术细节，咒骂着官僚。汉斯被几个老兵按在椅子上灌酒，呛得首咳嗽，脸上却带着傻笑。
“不是为了谢。”我抿了一口苦涩的啤酒，目光扫过一张张暂时鲜活起来的面孔，“是为了让他们记住，活着，能喝上一杯冰啤酒，是什么滋味。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们，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
罗尔夫-道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变得锐利：“报告…你觉得有用吗？”
“等。”我看着杯中旋转的泡沫，声音低沉，“等几天，或者几周。看基尔的老爷们是把它当擦屁股纸，还是…真能看懂几个字。
” 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我们不能只等。船厂那边，你的人，我的人，得盯着。施耐德和老彼得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一寸一寸地挤，一点一点地磨。逼他们换更好的密封圈，加固那些该死的铆接缝。哪怕只是让这破船多扛一颗深水炸弹，也值了。”
“明白。”罗尔夫-道重重地放下酒杯，眼中重新燃起战斗的火焰，“我的人也不会闲着。那帮船厂的懒虫，别想糊弄过去。” 他忽然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卡尔…那天你在报告里提到的东西…那个‘Sorchel’…还有水下充电…还有你说飞机和潜艇配合…那真的可能？”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却又带着一丝被点燃的、属于技术军官的狂热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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