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像一道墨汁淋漓的丑陋伤疤,深深烙在魔鬼森林西南腹地两百里处。终年不散的灰黑色雾气盘旋在谷地上方,宛如一条沉睡的毒龙,散发出阴冷、潮湿、令人骨髓发寒的气息。谷口怪石嶙峋,扭曲如鬼爪,死死扼守着唯一那条狭窄而险恶的通道。风在这里变得乖异,不是呼啸而过,而是贴着嶙峋的石壁,发出断断续续、如同鬼魂抽噎般的呜咽。这便是西山寨寨主韩铁心头那根扎得最深、也最疼的毒刺。两次挥兵,两次铩羽,手下精锐兄弟的尸骨,怕是都己在谷口那片被毒雾腐蚀得寸草不生的泥地里朽烂了。
“废物!一群废物!”西山寨聚义厅内,粗粝的咆哮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韩铁须发鼓张,豹眼圆瞪,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坚硬的铁梨木桌案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桌案上摊着一卷粗糙的羊皮地图,代表黑风谷的位置被朱砂狠狠地圈了又圈,红得刺眼,如同干涸的血迹。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座压抑着岩浆的火山。“损了老子多少好兄弟!他娘的韩狂那杆破枪,就真的那么硬吗?”每一次提及这个名字,韩铁眼中都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与不甘。霸王枪韩狂,那个盘踞在黑风谷的领头,就是他韩铁在西南一带称霸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也是他心头无法愈合的耻辱伤疤。
厅堂下,一众头领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有立在最前方的那条汉子,身姿依旧挺拔如崖畔孤松,神情虽凝重,目光却沉静似寒潭。他便是韩飞,韩铁最倚重的臂膀,寨中公认的第一高手。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劲装裹着精悍的身躯,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连鞘长刀,刀柄被磨得温润光滑。他微微垂着眼睑,盯着地图上那片刺目的红圈,听着寨主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寨主,”韩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厅内令人窒息的沉闷,“黑风谷地势险绝,韩狂又龟缩不出,以力强攻,如钝刀割石,徒耗元气。”
韩铁猛地抬眼,目光如炬,死死钉在韩飞脸上,那眼神里翻滚着暴戾、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钝刀割石?那你说!怎么割?难道就此罢手,让那韩狂看尽老子的笑话,让兄弟们白白送命不成?”他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压迫感十足。
韩飞抬起头,眼神毫无退缩地迎上韩铁咄咄逼人的视线:“罢手自然不能。只是,需寻一柄快刀,寻一个缝隙。属下愿往,再探虚实,寻机而动。”他语气平缓,却字字千钧,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那柄悬在腰间的长刀,仿佛也随着主人沉稳的气息,收敛了所有锋芒,只余下深藏不露的寒意。
厅内死寂。韩铁死死盯着韩飞,胸膛起伏渐渐平缓,眼中暴戾的怒火慢慢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深知韩飞的本事,更明白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撬动僵局的人选。良久,韩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绕过桌案,沉重的脚步踏在地板上,咚咚作响。他走到韩飞面前,大手重重拍在韩飞肩头,力道沉猛:“韩飞,带上你最得力的人手,去流云城!休整三日,养精蓄锐。给老子记住,”他凑近一步,压低的声音带着血腥气,“眼睛擦亮,耳朵竖起,给老子找出黑风谷的罩门!哪怕只有一丝缝,也给老子撕开它!寨子里兄弟的血,不能白流!这一次,老子要韩狂的霸王枪,插在他自己的坟头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恨意和赌上一切的疯狂。
韩飞肩头承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目光依旧沉静如水,只微微颔首:“属下领命。”他转身,大步走出聚义厅,靛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刺目的天光里。聚义厅内,沉重的压力并未散去,只是暂时转移,沉沉地压在了那个远去的背影之上。黑风谷的毒雾,仿佛也透过遥远的距离,无声地弥漫在厅堂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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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城,这座依偎在魔鬼森林边缘的巨城,如同一个疲惫却不肯倒下的巨人。高耸的城墙在烈日下呈现出一种干渴的灰白色,巨大的条石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缕枯黄的草茎,无声诉说着岁月与风沙的侵蚀。城门口车水马龙,贩夫走卒、行商旅客、押镖的武师、风尘仆仆的江湖客……各色人等汇聚成嘈杂的洪流,喧嚣声浪混合着牲畜的膻臊、尘埃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这是混乱与生机并存的边缘之地,疲惫旅人短暂的喘息驿站,也是无数阴谋与交易悄然滋生的温床。
韩飞带着十几名风尘仆仆、精悍沉肃的手下,牵着同样疲惫的健马,随着人流入城。马蹄踏在坑洼不平、被踩得发亮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单调的哒哒声。手下们沉默着,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汹涌的人潮和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摊贩。喧嚣声浪冲击着耳膜,几日奔波的疲惫仿佛被这城市的躁动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进入陌生猎场的本能戒备。阳光毒辣,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沾满尘土的粗布外衣。
“就这儿吧。”韩飞勒住马,抬头望向路边一座三层高的木楼。招牌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黑,但“悦来居”三个大字还算清晰。门口悬挂的褪色酒旗在热风中无精打采地卷动。这客栈位置适中,不算最繁华,也不算太僻静,正合他意。手下们立刻散开,熟练地安置马匹,卸下简单却分量不轻的行囊。韩飞的目光在客栈略显陈旧的门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门口那个靠着门框打盹、脸上带着一道醒目刀疤的伙计身上。刀疤伙计似乎被脚步声惊醒,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韩飞一行人身上打了个转,尤其在韩飞腰间那柄古旧长刀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耷拉下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店家,要几间上房,清净些的。”韩飞的声音不高,带着旅途的沙哑,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后院西厢,刚空出来,清净。”刀疤伙计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做了安排。
后院西厢,一排七八间客房,果然僻静,推开木窗,只能看到隔壁院落灰扑扑的瓦顶和几株蔫头耷脑的老槐树。连日奔波,人困马乏,手下们各自进了房,沉重的行囊落地,兵刃靠在触手可及的墙边,便一头栽倒在硬板床上,沉重的鼾声很快此起彼伏。韩飞却毫无睡意。他独自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那柄古旧长刀并未离身,只是被他解下,轻轻横放在窗边的桌上。窗外热风吹来,带着隔壁厨房飘来的油烟味和老槐树特有的微苦气息。他望着远处流云城参差起伏的屋脊,目光似乎穿透了这片喧嚣,投向了西南方向那片被魔鬼森林和死亡雾气笼罩的幽暗山谷。黑风谷……韩狂……那张粗粝的羊皮地图仿佛又在眼前展开,朱砂圈出的位置灼烧着他的神经。该如何撕开那道铁壁?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刀鞘,感受着皮革下那坚硬锋锐的金属轮廓。刀,终究是刀,劈不开迷雾,也斩不断人心里的畏惧。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紧接着是杯盏碎裂的脆响和桌椅被撞翻的混乱声响!声音在午后寂静的后院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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