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火在石垒中熊熊燃烧，橘红色的光芒将新建的瞭望塔骨架和守卫战士紧绷的侧影拉得忽明忽暗。营垒内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紧张气氛。棚屋内外，两个身影，隔着一堆篝火，无声地对峙。
项羽靠在冰冷的木柱上，胸腹间重新包扎的布条下，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失血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但他那双重瞳，却死死钉在棚屋角落那个盘膝闭目的身影上，里面翻涌着惊疑、暴怒，以及一种被强行撕开所有遮蔽后、首面蛮荒生存法则的——冰冷的茫然。
工具？
活下去？
放下骄傲？
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毒刺，深深扎入他过往以力破万法、以武定乾坤的认知壁垒。他引以为傲的盖世勇武，在重伤濒死的躯体前如此苍白。他视若生命的尊严，在虞书瑶那番“工具论”面前，显得如此…脆弱而可笑？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从假死夺尸到荒野求生，从蛇口夺命到马前立威，从救治野人到诛杀叛逆…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一个最原始、最赤裸的目的——活下去！
屈辱如同岩浆在胸中翻滚，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焚毁。他想怒吼，想质问，想用霸王的威严碾碎这个“妖女”的冷静！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他只能死死盯着她，用目光宣泄着滔天的怒火和不甘。
虞书瑶闭目调息，仿佛入定。但项羽那如同实质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目光，她清晰地感受得到。她心中毫无波澜。前世商海沉浮，背叛濒死；今生蛮荒绝境，步步杀机。她早己明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愤怒是最无用的奢侈品，唯有绝对的冷静和力量，才是活下去的基石。项羽的愤怒？不过是一只受伤猛虎无力的咆哮，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圣火的光芒在项羽重瞳中跳跃，映照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棚屋外，偶尔传来野人战士巡逻的低语和“踏浪”不安的刨蹄声。每一次声响，都如同针尖，刺在项羽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
“踏浪”发出一声焦躁的嘶鸣！紧接着是磐石带着惊惶的呼喊：“神马！神马挣脱了！”
棚屋角落，虞书瑶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棚外！而项羽的重瞳也骤然收缩！那匹桀骜不驯的黑色巨兽挣脱了？！
“拦住它！” 磐石的吼声带着绝望。营垒内瞬间一片混乱！野人战士的惊呼、沉重的脚步声、榕树枝干被猛烈撞击的巨响！
虞书瑶瞬间起身！动作迅捷如电！她冲出棚屋，正看到那狂暴的一幕——
“踏浪”脖颈上套着的绳索不知何时己被它用蛮力挣断！它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黑色战车，在狭窄的营垒内疯狂冲撞！试图阻拦它的野人战士被轻易撞飞！简易的围栏如同纸糊般被撕裂！它赤红的中燃烧着被囚禁多日的狂怒和回归荒野的渴望！巨大的铁蹄扬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踏向——中央那簇熊熊燃烧的圣火！
圣火！那是整个营垒的精神象征！是“神明”存在的证明！更是维系野人敬畏和秩序的基石！一旦被踏灭，鸠摩的诅咒将如同瘟疫般蔓延，刚刚建立的脆弱秩序瞬间崩塌！
“不！” 磐石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吼！
千钧一发！
就在那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巨蹄即将踏碎圣火石垒的刹那！
“踏浪——！！！”
一声低沉、嘶哑、却如同九天惊雷炸裂的暴喝，猛地从虞书瑶身后——项羽所在的棚屋中轰然炸响！
这声音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狂暴威压！是极致的愤怒！是被挑衅的尊严！更是刻入骨髓的、对“坐骑”绝对掌控的——霸王之令！
声音响起的瞬间！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灵魂！狂暴冲击中的“踏浪”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那毁天灭地的踏蹄之势硬生生凝固在半空！赤红的中，那野性的狂怒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惊惧和茫然取代！它不由自主地扭转巨大的头颅，赤红的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声音的来源——棚屋门口！
只见项羽！
他竟不知何时，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死死撑着粗糙的木柱，硬生生将自己重伤垂死的身体——挺立了起来！
高大的身躯如同染血的标枪，虽然摇摇欲坠，虽然胸腹间的布条瞬间被新涌出的鲜血浸透，但他那双重瞳之中燃烧的，是焚尽一切的怒火和睥睨万物的霸烈！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睁开了灭世的眼眸！
“孽畜！安敢——！！！”
项羽的咆哮如同受伤暴龙的怒吼，带着撕裂灵魂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无视了身体的极限，无视了崩裂的伤口，那只支撑着身体的手臂猛地用力，竟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如同踏着尸山血海，朝着营垒中央、朝着那匹僵立的黑色巨兽——蹒跚而来！
鲜血，顺着他沉重的脚步，在沙地上拖出刺目的红痕！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营垒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野人，包括磐石，都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越理解的一幕！建御雷神…拖着濒死之躯…一步一血印…走向狂暴的神马？！
虞书瑶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项羽这是在找死！他那刚缝合的伤口绝对承受不住这样的爆发！
“踏浪”也被这染血逼近的恐怖威压彻底震慑！它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赤红的中充满了惊骇！本能告诉它要逃，但那双燃烧着重瞳的眼睛，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它死死钉在原地！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威压！
项羽终于踉跄着走到了“踏浪”面前！一人一马，近在咫尺！他染血的身躯甚至不及马背高，但那冲天的气势，却如同山岳般压得巨马喘不过气！
“跪下——！！！” 项羽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同时，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大手，带着一股蛮横到极致、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铁钳般——狠狠抓向“踏浪”脖颈上那圈被割短的、如同钢针般竖立的鬃毛！
“唏律律——！！！”
脖颈要害被粗暴地攥住！如同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踏浪”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惧的嘶鸣！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狂野！它那如同山峦般的身躯，竟在项羽这重伤濒死之躯的蛮横力量和无边威压之下，前膝一软——轰然跪倒！ 巨大的头颅深深垂下，粗重的鼻息喷在沙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霸王一怒！野马跪伏！
整个营垒！时间仿佛凝固了！
磐石和所有野人战士如同被雷劈中！脸上的表情从极致的恐惧瞬间化为无法形容的——狂热到顶点的信仰！ 他们浑身剧烈颤抖，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噗通噗通！所有人，包括磐石，都朝着那个染血挺立的身影，五体投地，额头深深埋进沙子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虔诚、最震撼的呐喊：
“建御雷神！万岁！万岁！”
“神威！无上神威！”
“风暴之子…臣服了！彻底臣服了！”
声浪如同海啸，震得营垒嗡嗡作响！
然而！
就在这神迹降临、万众膜拜的巅峰时刻！
“呃…” 项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支撑身体的力量瞬间耗尽！胸腹间崩裂的剧痛如同火山爆发！眼前猛地一黑！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带着喷溅的鲜血，朝着冰冷的地面——轰然倒下！
“项籍！” 虞书瑶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在项羽头颅即将砸地的瞬间，险之又险地用肩膀和手臂垫住了他沉重的身体！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
“药！止血药！快！” 虞书瑶朝着呆滞的磐石厉声嘶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急迫！
磐石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向存放草药的棚屋！
虞书瑶抱着项羽沉重的、滚烫的身体，看着他胸腹间瞬间被鲜血染透的布条，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苍白如金纸的脸庞，看着他紧闭双眼、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模样…一股冰冷的恐慌，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
这个疯子！这个为了那点可怜的骄傲和所谓的“神威”，连命都不要的疯子！
她撕开项羽伤口上被鲜血浸透的布条，露出那狰狞外翻、正汩汩涌出鲜血和脓液的创口！磐石手忙脚乱地将捣烂的止血草药递过来。虞书瑶看也不看，一把抓过，混合着泥土和草屑，狠狠按在项羽那恐怖的伤口上！动作粗暴，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厉！
“呃啊——！” 剧痛让昏迷中的项羽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痛苦呻吟。
“疼？忍着！” 虞书瑶的声音冰冷如铁，手上按压止血的力道没有丝毫减轻，“不是要神威吗？不是要尊严吗？这点疼都受不了？！”
她一边粗暴地处理伤口，一边对着昏迷的项羽低吼，仿佛他还能听见：
“睁开眼看看！项籍！”
“看看你拼死换来的‘神威’！”
“看看这群跪在地上发抖的野人！”
“看看外面那片随时能吞噬你的蛮荒！”
“你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不是让你拿来在这群野人面前逞英雄的！”
“想死？容易！等你伤好了，这片海够大！够你跳一万次！”
“但现在！只要你还剩一口气…”
虞书瑶猛地撕下自己里衣最干净的一块布条，用沸水浸透，狠狠擦拭着项羽伤口边缘的脓血，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你就得给我——活！下！去！”
“这是你欠我的命！由不得你糟蹋！”
她的动作近乎野蛮，话语更是刻薄如刀。但在那粗暴的按压和擦拭下，那汹涌的出血，竟真的被强行止住了大半！新鲜的草药泥混合着她的血和汗，牢牢覆盖在创口上。
做完这一切，虞书瑶如同虚脱般跌坐在染血的沙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项羽的鲜血，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看着昏迷中依旧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项羽，又看看周围跪伏在地、因恐惧和敬畏而瑟瑟发抖的野人。
圣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项羽染血的躯体，映照着虞书瑶疲惫而冰冷的侧脸，也映照着沙地上那卷被鲜血再次浸透的帛书残片。
裂帛染血。
霸王折腰。
圣女浴血。
在这片蛮荒的绝地，生存的代价，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沉重和…血腥。而他们之间的羁绊，也在这一次次的血与火、生与死的碰撞中，被强行锻造得更加扭曲，也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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