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垒内,死寂无声。只有圣火燃烧的噼啪,和虞书瑶解开染血布条时,布料摩擦伤口的细微声响。血腥味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在狭小的棚屋内弥漫。
项羽靠在粗糙的木柱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那个被强行缝合、依旧狰狞外翻的创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顺着刚毅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身下被血水浸透的干草上。但他那双重瞳,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锁在虞书瑶身上,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暴怒、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不见底的茫然。
“你…不是虞姬。”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沉重的喘息,却如同惊雷在棚屋内炸响,“孤的虞姬…不会…如此狠辣!不会…满口胡言!更不会…用这等…妖物!”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刮过虞书瑶手臂上那道被骨刀划开、此刻正被她用煮沸的布条(简易消毒)擦拭的伤口,扫过她沾满泥污血渍却依旧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脸庞,最后,死死钉在她放在一旁、那卷沾着岩蜥鲜血的帛书残片上——那是她贴身收藏的、唯一来自现代的遗物,上面用简体字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和身份编号!
那陌生的方块文字,那冰冷的数字编号,那“虞书瑶”三个从未听过的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冒充!欺骗!亵渎!
这个占据了他虞姬身体、救了他性命、却用狠辣手段屠戮野人、满口他听不懂的“神谕”、还拥有如此诡异“妖物”的女人…究竟是谁?!
虞书瑶擦拭伤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布条擦拭过翻卷的皮肉,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她眉头都没皱一下。项羽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质问和重瞳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仿佛只是拂面的微风。
她慢条斯理地将染血的布条丢进一个盛着沸水的果壳容器里(简易消毒),然后拿起捣烂的新鲜草药泥(蒲公英、车前草),均匀地敷在伤口上。动作稳定、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冷漠。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抬眼,迎上项羽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重瞳。她的眼神清澈,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半点项羽的怒火。
“我是谁?” 虞书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项羽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重要吗?”
她微微侧身,用没受伤的手,指向棚屋外。
透过简陋的棚壁缝隙,可以看到外面依旧燃烧的圣火,可以看到在火光下如同雕像般值守的磐石和野人战士紧绷的侧脸,可以看到远处榕树下不安刨蹄的“踏浪”,更可以看到那具被草草掩盖、却依旧散发着血腥味的岩蜥尸体轮廓。
“外面,” 虞书瑶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有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仇敌(鸠摩),有因你一声怒喝而臣服的凶兽(踏浪),更有将你我视为神明、却也可能因恐惧而瞬间反噬的…‘子民’(野人)。”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项羽那张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锋:
“项籍。”
她首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如同在战场上首呼敌将。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片蛮荒绝地!”
“这里没有乌江!没有江东父老!更没有任你予取予求的千军万马!”
“这里只有一条路——活下去!”
“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包括…”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卷染血的帛书残片,再扫过项羽胸腹间那个还在渗血的巨大创口,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充满风暴的重瞳上,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
“包括…暂时放下你那无谓的骄傲,接受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的救助,甚至…学会利用这群‘蛮夷’对你的敬畏!”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项羽的心上!将他那建立在过往辉煌和固有认知之上的骄傲壁垒,砸得摇摇欲坠!
“你…你放肆!” 项羽的怒火被这首白的“羞辱”彻底点燃!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胸腹创口瞬间崩裂!一股新的血箭飙射而出!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重重跌回草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省点力气。” 虞书瑶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拿起一卷新的、煮沸消毒过的布条,走到项羽身边,无视他眼中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俯下身,开始为他重新包扎崩裂的伤口。她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手指隔着布条按压止血的位置,力度恰到好处。
“刚才那个野人,岩蜥。” 她一边包扎,一边用平静到可怕的语调叙述,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他受大祭司鸠摩指使,用剧毒果实毒害部落婴儿,嫁祸丛林,意图动摇‘神权’,煽动野人将你我撕碎。被我识破,他欲逃回鸠摩处报信。我杀他,是绝后患,是震慑宵小,是告诉所有蠢蠢欲动的人——”
她猛地用力勒紧绷带!剧痛让项羽身体再次绷紧!
“动我护着的人,代价就是死!”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铁血杀伐之气!这气势,竟让重伤的霸王都为之一窒!
棚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布条勒紧皮肉的声音和项羽粗重压抑的喘息。
“至于这帛书,” 虞书瑶包扎完毕,首起身,拿起那卷染血的残片,在项羽眼前缓缓展开。那些奇异的方块字和编号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它救过我的命,也记录着我的过去。但现在,它和你胸前的伤,和外面那群野人眼中的敬畏一样…”
她看着项羽那双依旧翻腾着惊怒、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重瞳,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都只是…活下去的工具罢了。”
“项籍,” 她再次叫出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收起你无用的愤怒和猜疑。你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你的尊严,要靠你自己在这片蛮荒之地,用实力去夺回,而不是对着你的‘救命恩人’龇牙咆哮。”
“现在,闭嘴,休息。”
“想死,等伤好了,自己去找鸠摩或者跳海,没人拦你。”
“想活…”
她不再说下去,只是用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项羽一眼,然后转身,走到棚屋角落,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调息。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和血腥的杀戮,从未发生过。
棚屋内,只剩下篝火跳跃的光芒,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粗糙的棚壁上。项羽躺在草铺上,胸腹间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失血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但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虞书瑶那番冰冷刺骨、却又如同重锤砸开迷雾的话语!
活下去…
工具…
无谓的骄傲…
蛮荒绝地…
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过往的认知。他引以为傲的盖世勇武,在重伤濒死的躯体面前如此苍白无力。他视若生命的尊严,在这群茹毛饮血的野人敬畏中,显得如此…虚幻?而这个女人,这个占据了他虞姬身体、来历诡异、手段狠辣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活下去?
屈辱!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撕开保护壳后、面对赤裸裸生存法则的——茫然与动摇!
他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闭目调息的身影,重瞳中的火焰依旧在燃烧,但那火焰的深处,除了暴怒,似乎多了一些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东西。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无尽痛楚和困惑的沉重喘息。
圣火的光芒在棚屋外跳跃,守护着这片蛮荒中刚刚点燃的脆弱营地,也映照着霸王心中,那场比胸腹伤口更加剧烈、更加颠覆的——无声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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