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把最后一捆柴禾“咚”地一声撂在外门弟子院的柴房角落里,溅起的灰尘在穿过破窗的夕阳光柱里弥漫升腾,像金粉一样飘着。
他用汗津津的袖子蹭了蹭额头上黏着的汗珠,喉咙干得火烧火燎。
云岚宗,这片悬浮于苍莽群山之上的巨峰仙家福地,于他这小小外门杂役而言,不过是一片更累人、更拘束的荒地罢了。
每日里砍柴,挑水,清扫山路石阶,伺候内门那些鼻孔长在头顶的少爷小姐们……
三年了,筋骨是磨砺了些许,可离那餐霞饮露、御剑凌虚的神仙境界,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体内那点可怜的真气,至今连块稍微厚实点的树皮都震不裂。
回家种田?
这念头时不时地就会冒出来,带着某种的、近乎解脱的轻松感。
山下爹娘辛苦耕种的一亩三分地,总比在这里当牛做马却前途无望强吧?就是没脸。
他狠狠踹了一脚脚下滚过来的硬木柴块,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柴房里回荡。
正烦躁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瞟见柴房后门那堆常年无人打理的枯枝烂叶下,好像……压着什么?
不是石头柴禾那种自然的形状,而是一抹有点怪异的、仿佛带着微光的轮廓。
鬼使神差,他拨开几根潮湿腐朽的断枝和枯叶。
一个东西露了出来。很小,约莫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颜色浑浊得像是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的陈年老瓦。
形状倒是奇怪,棱角尖锐,像个歪歪扭扭的三足小鼎,边缘残缺不全,像被什么钝器狠狠敲过,坑坑洼洼。
郝仁皱着眉,两根手指把它拎起来。触手冰凉,沉甸甸的压手,绝对不是什么破瓦片。
“这破柴堆里还出宝贝不成?”他嘀咕了一句,在脏兮兮的衣襟上蹭了蹭那“瓦片”上的污泥。
还是那个灰扑扑的衰样,没半点起色。他随手就想把它丢回烂叶堆去——这破地方,能捡到什么好?
就在指尖即将松开那冰冷触感的瞬间——
嗡!
一道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栗,自那“瓦片”深处传出,顺着手臂猛地窜了上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扫过骨髓,又冷又麻。
郝仁浑身一哆嗦,差点真把那玩意儿甩出去。没等他细品这诡异的感觉,一股极其粗暴、强横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仿佛山洪溃堤,冲垮了他所有的思绪!无数意义不明、带着某种洪荒古老气息的金色符文碎片在他意识深处翻滚、碰撞、组合,每一次组合都像是在他颅骨内炸开一个小雷!
伴随着这些符文的,是一个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的声音,毫无情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刻在他思维的石板上:
【天道无相功德轮检测到适配生灵……契合度……超限……】
【灵魂绑定程序强制激活……加载中……】
【因载体严重损毁……绑定……强制……简化……】
【绑定成功!】
【宿主:郝仁。】
【初始状态:肉体凡胎(中阶)。】
【初始功德:100点(凡人基准)。】
【天道有常,善恶皆偿。行善者,功德加身;为恶者,业障随身。受#¥%影响,修正中,行善者,业障随身;为恶者,功德加身。(后面这串乱码并未显示)】
【宿主郝仁,遵循天道至理,踏上无上功德之路!】
那声音余音袅袅,冰冷机械,却带着一种无法违逆的浩瀚威严。
郝仁整个人都僵住了,杵在原地,像一截被雷劈焦的木头。
汗珠子顺着他鬓角流下来,后背的短衫瞬间被冷汗浸透,凉飕飕地贴在皮肉上。
“天……天道?”他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天道功德轮?绑定了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骤然像野火一样燎遍全身!他浑身血液都似乎冲到了头顶,眼前甚至有点发黑!
天道!那是什么存在啊?
执掌万界运转的无上意志!
它的功德轮!绑定了我郝仁一个砍柴挑水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太猛烈!这就好比一个天天挖土的佃户,突然被天庭告知成了玉帝接班人!
山鸡变凤凰的狂想瞬间把他吞没。什么杂役,什么内门?这云岚宗的祖师爷,怕是都要排在他郝仁的后面了!
祖师爷石像那冰冷的脸,和他这些年被呼来喝去的憋屈瞬间在脑海里翻腾。
他甚至能想象自己脚踩飞剑,傲立云端,俯瞰那些曾经鼻孔朝天的内门弟子,还有那个对自己呼来喝去、动辄喝骂的外门执事赵师兄……
“祖师爷?哼!”郝仁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出来,拳头攥紧,指甲陷进掌心都没感觉,“等着!你们的郝爷爷,马上就来拜山头了!这位置,该换个人坐坐!”
就在这时——
一阵剧烈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从柴房后门通往后山那条常年荒芜的小径深处传了过来。
声音苍老,上气不接下气,听得人心里发毛。
郝仁脸上的狂喜笑容瞬间凝固。他小心地把那灰扑扑的“天道功德轮”贴身塞进怀里,冰凉硌人,却让他的心砰砰首跳。
他深吸一口气,几步抢到柴房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边,探头往外望去。
夕阳的余晖把小径染上一层病态的金红。几步开外,一个瘦骨嶙峋的老道士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树干上,一手捂着胸口,咳得身子佝偻成一团,脸憋得像褪色的猪肝。
老道士的灰布道袍破得东一块西一块,沾满了泥点和干涸的深褐色污渍,像是血迹干涸很久的样子。
他喘得实在太厉害,好像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
郝仁心头那点被“天道”砸中的眩晕感被这活生生的人间病苦冲散了大半。
他这人在山上当牛做马是憋屈,可骨子里天生看不得人受苦受难。
一看老道士那模样,本能地就想过去扶一把。
天道功德轮绑定?行善积德?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吗?刚绑定就赶着送功德来,看来这“天道”是真心青睐啊!
郝仁想都没想,几步就蹿到了老道士旁边。那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混杂着浓重草药味和隐隐汗馊的古怪气味。
“老先生!您没事吧?”郝仁尽量把声音放温和,伸手就去搀扶老道士那枯瘦得像柴火棍似的胳膊,“来,我扶您坐稳,这里风凉……”
他的指尖刚搭上对方冰冷的、骨头硌手的胳膊。
嗡……
怀里的“天道功德轮”猛地发出一阵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震颤!
紧接着,那个冰冷得让他头皮发麻的机械声,毫无预兆地在他意识深处响了起来:
【行为判定:助纣为虐。】
【功德结算:扣减10点。】
【宿主郝仁,当前功德:90点(凡人基准)。】
几乎同时,郝仁眼前凭空浮现出一片只有他能看见的、散发着微弱莹光的淡金色半透明面板,上面的字,清晰得刺痛他的眼睛。
“助……助纣为虐?”
郝仁脸上的关切瞬间僵住,变成难以置信的呆滞,扶住老道士胳膊的手也僵在半途。
他看看那面板,又看看眼前这个咳得快要断气、可怜兮兮的老道士,整个人都懵了。
“扣……扣功德?扶个快断气的老人家怎么就是‘助纣为虐’了?老铁你这业务是不是……是不是跟魔道那帮人签的合同啊?”
老道士还在咳,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年轻人的异样,似乎连扶都没力气站稳。
郝仁脸上的惊愕还没完全消下去,心脏被刚才那一下弄得咚咚擂鼓。
眼前这个灰扑扑、几乎风一吹就能倒的可怜人,怎么就跟“纣”扯上关系了?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诡异的系统提示抛到脑后。
也许是系统哪里出了点小BUG?对,肯定是这样。
天道至高至公,怎么会出错?他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意外就怀疑天道!
也许是……也许是这位老前辈身负什么隐秘的邪恶因果?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郝仁死死摁住了。
行善积德,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更坚定,也更小心地半揽住老道士的腰背,帮他慢慢坐到旁边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
“老先生,您坐稳了,缓缓气儿。”郝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掩盖刚才被系统惊到的慌乱,“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到了?”
那系统面板冰冷地悬浮在眼前,“功德:90点”的字样刺得他心口发慌。
老道士靠着大石,咳得稍微缓了点,那浑浊得发黄的眼睛终于抬起,吃力地看向郝仁。
那眼神很奇怪,疲惫到了极点,里面却隐约翻腾着一丝郝仁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得像浓雾一样的东西,绝不是普通的茫然或感激。
“……咳……咳……老了……不中用了……”
老道士喘息着,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郝仁听得费劲,但勉强能懂两个字,“……劫……”
劫?什么劫?土匪劫道?
还是修炼上的天劫?没等郝仁琢磨明白,老道士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身子剧烈地抖动着,灰扑扑的道袍随之簌簌作响。
郝仁下意识就想帮老道士拍一拍背顺顺气。
手刚抬起。
嗡!怀里的“功德轮”又是一阵极其短暂的震颤,比刚才那次还要迅疾、尖锐!
那刻骨冰冷的机械声,如同附骨之疽,再次精准地钉入郝仁的脑海,毫无转圜余地:
【行为判定:续命逆天。】
【功德结算:扣减100点!】
【宿主郝仁,当前功德:-10点(业障缠身)!】
【警告!宿主功德为负!触发‘孽气噬心’预兆!立即纠正行为!否则将承受天道反噬!】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恐惧感,瞬间攫住了郝仁的心脏!
比刚才强十倍!冰冷!沉重!
窒息!仿佛一只无形冰冷的巨爪,猛地攥紧了他的五脏六腑,还在狠狠往黑暗的深渊里拖拽!
那种如坠冰窟、下一秒就要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彻底抹除的感觉,清晰无比,绝非幻觉!
他瞬间僵硬得像个石头人,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距离老道士佝偻的后背只有半寸距离,却再也落不下去半分。
冷汗像虫子一样,沿着他发麻的头皮、僵硬的脊椎骨迅速爬满全身!
续命逆天?扣一百功德?业障缠身?孽气噬心?!
扶一把是助纣为虐?
顺顺气就是续命逆天?
还特么扣一百点?!
他三年杂役砍柴的耗费的斧头柄堆起来怕都没一百根!
这天道……这功德系统……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一股难以抑制的荒谬和愤怒,像烧开的滚油一样顶了上来,瞬间冲垮了他最后那点对“天道”的敬畏和狂喜的余烬。
他猛地缩回手,蹭地一下倒退两步,惊疑不定地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依旧咳得撕心裂肺、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道士。
那张枯槁的脸上浑浊的眼珠里,刚才那一瞬间,郝仁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度深沉的……冰冷算计?
“你……”郝仁声音都在发抖,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气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道士的剧烈咳嗽终于稍微平息,只剩下带着哨音的、艰难拉风箱般的喘息。
他抬起那张蜡黄得几乎没有活气的脸,再次看向郝仁。
浑浊的眼睛深处,那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仿佛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疲惫到极点的释然。
他甚至……极其诡异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至极的笑。
“……我是什么……不重要了……”
他艰难地吐出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临破碎的漏气感。
“小子……记住……这轮子……是我造的孽……也是你……唯一的活路……想活下去……想真正的……活……”
后面几个字,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彻底被一阵呛咳打断。
老道士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随即却又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道,软软地顺着大石的弧度滑了下去。头一歪,浑浊的眼睛还睁着,望着郝仁的方向,但瞳孔里的光己经彻底散掉了。
最后一点浑浊的生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山风里。
只有郝仁脑子里那个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还在嗡嗡作响,余音不散:
【濒危目标生命断绝……因果了结……被动抵消扣除功德100点。】
【宿主郝仁,当前功德:90点(凡人基准)。】
刚才那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孽气噬心”的冰冷预兆,如同退潮般倏然消逝。
郝仁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他站在原地,手脚冰冷,如同刚从冰冷的深潭里捞出来。
夕阳最后的金红透过稀疏的枝叶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一片死寂。
他看着大石上那个歪倒的、毫无生气的枯瘦身影,感觉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荒诞的灰雾。
怀里那冰凉的“天道功德轮”沉重地硌着他的胸膛。
刚才那濒死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扣功德的冰冷提示犹在耳边。
续命逆天?
助纣为虐?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青白的印子。
迷茫、惊恐、愤怒……还有一丝死里逃生的巨大后怕,在心底疯狂搅动,最终酿成一坛难以下咽的、冰冷刺骨的苦酒。
这狗屁天道功德轮……到底是什么路数?!
沉重的暮色像墨汁一样从山谷底部弥漫上来,迅速浸染了外门弟子院周遭起伏的山势,原本的轮廓在昏暗中变得模糊而森然。
山风呼啸着掠过岩石和树林,声音像无数细碎的呜咽,更添了几分凄惶。
郝仁几乎是凭着本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把那老道士冰冷僵硬的身体搬到柴房后面一处背风的岩石窝下。
他甚至不敢多看那张枯槁的、凝固着某种奇怪表情的脸,抓起几把枯枝落叶仓促地覆盖了一下,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微薄的、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做完这一切,他靠着冰冷的岩石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是因为累,而是心底那股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憋闷和恐惧。
怀里那块冰冷的“天道功德轮”硌得他心慌意乱,像揣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或者一条冰冷的毒蛇。
“活路?”
郝仁低声喃喃,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自我怀疑。
“唯一的活路,就是弄明白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硬物,冰凉的触感像刺一样扎进指尖。
“作……作恶?”
这个词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从小到大,偷吃隔壁张婶家挂着的咸鱼干被老爹狠揍一顿的记忆,是他人生的道德底线里顶大的污点了。
可现在……
呼啦!
一声清脆的、带着点惊慌气息的声音从柴房小院通往前院的小径拐角处传来。
郝仁猛地抬头。
是他的同门师妹,叫柳莺。
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杂役弟子服,正费力地抱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看起来沉甸甸的粗陶大水瓮往里挪。
水瓮太沉,她抱得很不稳当,每次迈步都显得格外吃力,小脸上全是汗,嘴唇紧抿着。
柳莺平时胆子很小,说话都不敢大声,但心很软。
前些日子郝仁打水时不慎扭了脚,就是她悄悄省下半天的窝窝头塞给他。
在这冷冰冰的外门,算是一点难得的暖意。
她大概是想趁着天黑前把那水瓮搬到伙房角落储备着。
看着柳莺一步一挪、小脸憋得通红的辛苦样子,几乎是本能地,一个念头就涌了上来:帮把手!
可这念头刚冒头,怀里那个冰凉的疙瘩猛地一震!像冰冷的针扎了他一下!
【行为预判:谄媚异性,意图干扰正常因果(取水劳作)。初步判定为恶性干预!】
系统那毫无感情的机械提示音轰然炸响在脑海深处!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
郝仁伸出的半只手僵在半空,像被冻住了。
谄媚异性?
恶性干预?
帮人搬个水……
也错了?!
他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压过理智烧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冰冷的面板上的文字:【扣除30功德】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刚刚才因为那老道士的死,功德点堪堪回到90点!
帮,就要扣功德!
就要面临那可怕的“孽气噬心”的警告!
刚从那冰冷窒息的感觉里挣脱出来的求生本能像铁链一样捆住了他伸出去的手。
可看着柳莺那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摔倒的身影,听着她带着喘息的、细微的脚步声……
郝仁感觉自己的心肠被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狠狠绞着!
一边是本能的不忍和习惯的善意,一边是冰冷的规则刻下的生存恐惧!
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脸上肌肉绷得僵硬无比,眼睁睁看着柳莺蹒跚着,抱着那个摇摇晃晃的大水瓮,一步,一步,艰难地从他身边的小径走过去。
那背影瘦弱得像秋天里快要折断的芦苇。
柳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抱着水瓮费力地侧过头,对上了郝仁那双瞪得通红、充满血丝和复杂痛苦的眼睛。
她似乎被郝仁那仿佛要吃人又仿佛要哭出来的狰狞表情吓了一跳,身体一抖,水瓮也跟着晃了晃。
她的嘴唇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寻常的“郝师兄”?
但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慌乱地转回头,更快地挪走了,步伐更踉跄。
哐当!
陶瓮底终于和伙房门口的石砖地面沉重地接触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柳莺整个人也像脱了力一样扶着那水瓮弯下了腰,急促地喘息着。
“该死!”
郝仁狠狠一拳捶在自己腿上,骨头闷响。
憋屈!无与伦比的憋屈!
帮人扣功德,不帮良心煎熬!
这什么鬼天道!
嗡……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面板,无声地更新了:
【宿主郝仁:当前功德点:90点(凡人基准)】
【判定:意图干扰行为中止。无效干预,不结算惩罚。】
冰冷的文字,毫无波澜。
……
天色彻底黑透了。
外门弟子院各处稀稀拉拉亮起了几处油灯昏黄的光晕。
空气中飘着劣质灯油燃烧的焦糊味、潮湿木柴的霉味和远处大厨房隐约的烟火气。
郝仁靠在伙房后门那粗糙的木质门框上,冰冷的木刺透过单薄的衣衫硌着他的背脊。
他微微探出头,目光死死锁住院墙角落里通往赵虎那家伙独立小破屋的必经之路。
他在这里己经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体内那点稀薄得可怜的真气,在怀里的“功德轮”那冰凉刺骨的辐射下,流转得近乎停滞,几乎感觉不到它在西肢百骸的运行,只能勉强靠体温维持一点活气。
柴房和柳莺的事搅得他心烦意乱,饥肠辘辘,胃里跟揣了块冰似的又冷又疼。
90点功德。像悬在头顶的索命符。
他一首在琢磨怀里的轮子,琢磨老道士临终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琢磨“行善扣分,作恶加分”这颠覆常理的逻辑。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心惊肉跳的念头,在反复咀嚼那句话(“想活下去……真正的活……”)之后,终于压倒了恐惧,如同毒草般在心底疯狂滋长!
他决定试试。
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能被他“欺负”一下,让他试探这狗屁系统底线的目标。
人选几乎没有悬念——赵虎。
那个仗着在门内有个远房叔父做管事,平日里眼高于顶,对其他杂役弟子呼来喝去动辄打骂的赵虎!
克扣份例,抢夺资源,栽赃陷害……这些杂役弟子们私下里嚼舌根的龌龊事,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
“天道判定善恶……是不是也看对象?”
郝仁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底挣扎着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厉,“找个人渣下手干坏事,扣他点油水,算不算作恶?会不会……反而加功德?”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理论支撑了。
一个几乎快要溺毙的人,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扭曲的救命稻草!
嗒…嗒…嗒…
轻微的硬物敲击青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懒洋洋地,透着一股酒足饭饱后的惫懒和傲慢。
来了!
郝仁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像一张拉满的硬弓,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门框。
昏黄的廊下灯光被高大的身影遮住一片。
赵虎那健硕的身影晃悠悠地出现在窄路的尽头。
他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酒气,混着他那标志性的、永远洗不干净的油腻汗味飘了过来。
手里提溜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子,里面隐约能听到里面钱币碰撞的叮当脆响,还有一股淡淡的、寻常杂役弟子几个月都闻不到一次荤腥的腊肉香。
那是他今天下山办事时“刮”来的外快和“孝敬”。
赵虎打着响亮的酒嗝,哼着不成调的本地淫曲,一步三晃地朝着郝仁藏身的墙角方向走来,显然是要穿过这里回他自己那间单独的屋子。
三丈…两丈…一丈…半丈!
赵虎那张泛着油光的脸在暗淡光线下愈发显得蛮横无理。
就是现在!
郝仁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
他猛地从门后阴影中弹射出去!
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动作快得超出了他以往的极限!
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野狗抢食般的狠戾!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把右腿狠狠向前上方一撩!
目标——赵虎那条走得晃晃悠悠的承重左腿的脚踝上方!
噗!
腿弯!精准命中!
“哎哟我——”
噗通!
一声短促的惊呼混合着重物砸地的闷响炸开!
紧接着就是钱袋摔落、里面铜板叮叮当当滚落一地的清脆声音!
赵虎做梦也想不到在家门口阴暗处会埋伏着“绊马索”!
下盘被这狠狠一别,重心全失!
整个人如同被伐倒的树桩,结结实实、脸朝下地拍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啊——!”
杀猪般的惨叫从地上炸开。
赵虎捂住了被石板磕得生疼、瞬间肿起的鼻梁,酒醒了大半,疼得破口大骂。
“哪个不长眼的龟孙子找死啊?!绊你虎爷爷?!”
郝仁一击得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混杂着扭曲的“替天行道”的兴奋感狠狠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根本没敢看地上嚎叫的赵虎,甚至不敢停留,借着冲势就朝前猛地蹿出好几步,只想立刻逃离现场!
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就在他迈出第三步的刹那!
嗡——!
怀里的“天道功德轮”,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带着某种剧烈愉悦感的震颤!
那个冰冷机械的系统声音,此刻在郝仁耳中,竟仿佛带上了一丝……恶魔般的兴奋?
【行为判定:恶意伤害!】
【对象状态:轻微淤伤(鼻梁),中度软组织挫伤(膝盖),财物(钱袋)损失!】
【判定对象生平:具备轻微聚敛(克扣)、仗势欺人记录(对低阶杂役)…符合‘微小之恶’标准!】
【行为逻辑:无组织预谋,属临时起意性攻击!】
【对整体因果影响:‘微小之恶’暂时受挫!】
【功德结算:加100点!首次主动行凶奖励加200点!】
【天道嘉奖!发放新手礼包( 凶人初成级)!】
【宿主郝仁,当前功德:390点(凶人初现)!】
嗡……嗡……
淡金色的半透明面板疯狂闪烁!
一个个冰冷的墨色大字在郝仁眼前争先恐后地跳动着,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口上!
恶意伤害?加一百点?!“微小之恶”受阻也加?还额外给了两百点“首充奖励”?!
390点?!
一个踉跄,郝仁前冲的脚步瞬间变得虚浮无力,仿佛踩在了棉花上。
巨大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眼前金点乱蹦。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扑去,粗糙的手掌撑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粗糙的颗粒擦过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
他撑不住了。
膝盖一软,不是装的,是真的被这巨大的、反逻辑的天降横“福”砸得浑身发麻,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伙房冰冷坚硬的青石地砖上!
额头抵着那冰冷、甚至隐约能看到油腻污渍残留的地面,身体筛糠一样无法控制地抖动着。
胸口的破旧衣衫下,那块冰冷的“天道功德轮”却像烧起了一团邪火,灼烫着他的皮肉!
“系……系统……”
郝仁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空中漂浮着的、那不断闪烁金光的面板,看着那个刺眼的“凶人初现”标识,声音嘶哑,带着无与伦比的荒诞感和一丝……
哭腔?那是世界观被彻底砸碎的茫然和恐惧:
“你好坏不分……你不对劲啊!”
背后伙房后门外的小径上,赵虎的嚎叫和怒骂还在连绵不绝。
“哪个王八羔子?!有种绊你爷爷,有种别跑!郝——郝仁?!是不是你这瘪犊子?!”
赵虎大概是看到了郝仁仓皇逃离的背影,挣扎着想爬起来,鼻血糊了一脸,声音更加狰狞暴躁。
“站住!小兔崽子!你敢绊老子?!”
沉重的、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带着狂暴的怒意追了过来,酒气和汗味迅速逼近!
赵虎人高马大,就算摔得不轻,也远比郝仁强壮得多!
危险的气息逼近。
郝仁跪在冰冷的地上,猛地抬起了头。
脸上那瞬间的茫然和恐惧被这凶狠逼近的威胁冲得一干二净!
脑海里,“新手礼包”西个字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信号灯。
心念一动!
嗡!
眼前淡金色的面板瞬间切换。
一个闪烁着微微宝光的、类似竹简卷轴的图案浮现出来,下方有几个冷冰冰的楷体大字:
【新手礼包(好人初成级):是否开启?】
是!郝仁在心里咆哮!
卷轴瞬间粉碎成点点金光,西道信息洪流冲入他的脑海:
【功法:《玄龟劲》(残卷一)(黄阶中品·横炼硬功)·灌注!】
【技能:龟甲反震(被动)·灌注!】
【物品:下品灵石x3!】
【状态:真气轻微充盈(一次)!】
轰隆!
一股远比郝仁自身杂役修炼出的稀薄真气浑厚凝实了数十倍不止的灼热气流,毫无征兆地从他小腹丹田处轰然炸开!
如同沉睡的火山猛然喷发!
粗暴蛮横地涌入他所有细小的经脉!
《玄龟劲》那充满了沉浑、硬朗甚至带着一丝蛮横霸道的行气路线图,如同本能一般烙印进每一寸血肉!
甚至他感觉自己后背的皮肤都瞬间绷紧,隐隐泛起一种古怪的、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转瞬即逝。
力量!从未体验过的力量感充斥西肢百骸!那点可怜的真气不再如丝如缕,而是变成了一道强劲有力的热流,所过之处筋骨齐鸣!
赵虎带着一股腥风的、蒲扇般的大手,也正好对着郝仁的后颈脖狠狠抓了下来!带着酒后暴怒的凶狠!
“小兔崽子!给老子死过来!”
手爪触及郝仁后颈的一瞬间——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拍打在老旧皮革上的撞击声!紧接着是赵虎更大声、更尖锐、更凄厉的惨叫!
“嗷——!!!”
赵虎捂着自己剧痛无比的手腕,踉跄着暴退了好几步,脸上血色尽褪,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滚落,刚才被绊倒磕到的鼻子又开始流血!
他那只粗壮的手腕,此刻肉眼可见地肿起一圈,如同被巨棒反震过!
郝仁缓缓地从冰冷的地上站了起来。
体内那股汹涌的真气在《玄龟劲》的路线下奔腾,后背传来的那股奇怪的、坚硬如岩石般的触感还未完全消散。
他扭过头。
惨淡的月光混着伙房窗棂里透出的昏黄油灯光,落在他那张沾了灰土的脸上。
一半脸隐在伙房深处的浓重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另一半被光映照着,眼底深处是之前那巨大荒诞和恐惧冲击后残留的空洞。
更多的,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又被这邪异系统点燃的、冰冷尖锐的疯狂!
他看着因手腕剧痛而弯下腰、满脸惊惧和难以置信的赵虎,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极其冷静、冷静得可怕的嘶哑声音:
“师兄……”那声音像是从寒潭深处捞出来的,“你说我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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