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纤细的身影在侍女的引领下，一步步走下台阶，朝着马厩和准备区走去。
看台上，短暂的寂静被更汹涌的暗流取代。
“她还真敢应啊？”一个贵女用手帕掩着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鄙夷。
“哼，不知天高地厚罢了。看她那身打扮，怕是连马鞍都没摸过几回，也配下场？”另一个立刻接口，声音尖锐。
“孙姐姐真是促狭，让她下去丢人现眼……”有人假意嗔怪孙采薇，眼里却全是看好戏的兴奋。
“丢人现眼？我看未必。”一个略显冷静的声音响起，是位年纪稍长的夫人，她目光追随着白雪的背影，若有所思，“方才英国公世子那一眼……你们没瞧见？这丫头，要么是真蠢，要么……就是有点门道。”
这话像冷水滴入热油锅，瞬间激起了更多猜测和更深的嫉恨。
是啊，小公爷那一眼，那微妙的笑容，才是让所有人如鲠在喉的关键！凭什么？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得到那位的注目？
白晶将这些议论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尖锐痛感才勉强压住她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尖叫。
她脸上努力维持着担忧和一丝“无奈”，对着孙采薇和周围的贵女们勉强笑道：“妹妹她……性子倔，在家时也喜欢自己琢磨些新奇玩意儿，但愿……但愿别出什么岔子才好。”她将“新奇玩意儿”几个字咬得极重，暗示白雪的“懂”不过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的胡闹。
孙采薇满意地看着白晶的配合，笑容愈发甜美，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晶妹妹别担心，孙家的马夫最是稳妥，定会给二妹妹挑一匹‘温顺’又‘懂事’的好马。”
她再次强调了“温顺”二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自己那个早己悄然退下的心腹丫鬟翠屏的方向。
翠屏快步走到一位身材精瘦、眼神闪烁的马夫老赵身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赵头儿，小姐吩咐了，给武威侯府那位二小姐准备‘踏雪’。”
老赵闻言，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脸上露出为难和一丝惧意：“踏……踏雪？翠屏姑娘，那可是……那匹‘鬼见愁’啊！性子烈得很，连府里最好的骑手都驯不住它，上个月才踢伤了张把式……这，这给个娇滴滴的姑娘家骑，万一出点事……”
“让你准备就准备！”翠屏柳眉倒竖，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小姐说了，就要‘踏雪’！放心，那位白二小姐‘懂’得很，说不定就喜欢烈马呢？再说了，孙家马场防护周全，能出什么大事？顶多……受点惊吓，摔个跟头罢了。”她说着，从袖中飞快地塞过一个沉甸甸的小银锭，精准地落入老赵粗糙的手心。
老赵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攥紧。冰凉的银锭和翠屏眼中赤裸裸的威胁让他喉头发干。
他看了一眼远处正被几个小厮围着、暴躁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的乌云踏雪驹——那马毛色油亮，西肢强健，确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但那桀骜不驯的眼神和喷吐着粗气的模样，无不显示着它的危险。
他咽了口唾沫，最终低下头：“……是，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准备‘踏雪’。”
翠屏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机灵点，别让人看出破绽。就说是……看二小姐气质独特，特意挑了匹好马给她‘玩玩’。”她特意模仿了白雪刚才的语气，充满了恶意的嘲弄。
白雪被引到一处临时搭起的帐篷，里面摆着几套备用的女子骑装和护具。
她拒绝了侍女帮忙更衣的提议，只选了一套看起来相对简洁利落的深青色骑装换上，束紧了腰带。
至于那些繁琐的护膝护腕，她只捡了最必要的护腕套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与现代人格格不入却又无比自然的熟练感，看得旁边的侍女有些愣神。
当她走出帐篷，走向马匹聚集处时，正好看到老赵牵着一匹高大神骏、通体乌黑、唯有西蹄雪白的骏马走过来。
那马儿头颅高昂，眼神桀骜，步伐间带着一股野性的力量感，不时烦躁地甩着头，牵马的老赵显得十分吃力，额头冒汗。
“白二小姐，您的马备好了。”老赵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将缰绳递过来，声音有些发紧，“这是‘踏雪’，咱们府上数一数二的好马，性子……呃，是烈了点，但跑起来那叫一个快！小姐特意吩咐了，要给您挑匹好的‘玩玩’。”他刻意强调了“玩玩”二字。
周围的马夫和小厮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复杂地看过来。有担忧，有同情，更多的是一种等着看热闹的漠然。谁都认识“踏雪”，谁都清楚让一个生手骑它意味着什么。
白雪的目光落在“踏雪”身上。那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新主人的注视，猛地转过头，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警惕地、带着强烈敌意地瞪视着白雪，鼻孔翕张，喷出一股白气，前蹄不安地在地上刨动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警告她不要靠近。
看台上，无数双眼睛也聚焦于此。
白雪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退缩或尖叫。
她甚至没有立刻去接缰绳。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地、带着一种奇特的专注力，与躁动的“踏雪”对视着。
她缓缓地，以一种极其稳定且毫无威胁的姿态，朝着踏雪靠近。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每一步都踩在某种微妙的节奏上。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畏惧或急躁，眼神沉静如水，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信息。
踏雪喷着响鼻，不安地晃动着脑袋，蹄子刨得更急，似乎想吓退这个胆大妄为靠近它的人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匹烈马下一刻就要扬蹄踢人时，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当白雪走到距离踏雪大约三步远的地方时，她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身，不再与它正面相对，而是呈现出一种略带谦卑的侧身姿态。她缓缓伸出没有戴护腕的那只手，掌心向上，空空如也，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一片羽毛。
她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神依旧沉静地落在踏雪强健的脖颈上，仿佛在耐心地等待。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躁动的踏雪，那充满敌意的眼神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
它喷鼻的频率慢了下来，高高昂起的头颅也微微降低了一点点，那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白雪空空的、毫无威胁的手掌。
老赵和旁边的小厮们都看呆了，大气不敢出。
白雪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眼神依旧温和而坚定地与踏雪交流着。
终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踏雪那紧绷的肌肉线条似乎松弛了一丝。
它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将鼻子凑近了白雪摊开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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