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封冻的望鱼泡子(冰湖),在冰面上旋起一阵阵雪沫子。湖面冻得结实,泛着幽蓝的光,像一块巨大而冷硬的琉璃。远处,凿冰捕鱼的村民身影模糊,冰镩子敲击冰面的叮当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强哥,真要去?”小满看着光头强把简陋的冰钎(一根磨尖的铁钎子)和破渔网塞进麻袋,忧心忡忡。医院隔离观察了三天,最终确认吉吉只是“抢”了普通病人的化验单,虚惊一场。但“传染病猴子”的流言却在闭塞的小县城不胫而走,连带着他们这群“怪人”也成了瘟神般的存在。强父的病况没有好转,医药费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光头强憋着一股劲,执意要去冰湖捕些大鱼,卖了钱给爹买药,也堵一堵村里那些说他们“带来厄运”、“吃白食”的嘴。
“必须去!”光头强把麻袋甩上肩头,动作带着股狠劲儿,“俺爹的药不能停。再说,弄点年货,也让爹娘尝尝鲜。”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农家乐热炕头、脸色依旧灰败的父亲,眼神坚定。木牌“家”被他小心地揣在贴胸的口袋里,隔着棉袄都能感觉到那硬硬的棱角。
熊二一听有鱼,立刻来了精神,把医院隔离的憋屈忘到了九霄云外:“俺去俺去!俺力气大,可以帮你凿冰窟窿!”熊大沉默地跟上,它不放心。小满父母拗不过,只能反复叮嘱注意安全。小满则悄悄把妈妈的一个小布包塞进怀里,里面是几根银针和一小瓶气味刺鼻的药油——妈妈只说是“老辈传下来的土法子,备着安心”。
吉吉国王对捕鱼这种“有失身份”的活动嗤之以鼻,宣称要在炕头“研究解除人类愚昧的良方”。萝卜头腿伤未愈,蹦蹦胆小,涂涂怕冷,都留在了温暖的屋里。于是,一支由光头强、熊大、熊二和小满组成的“捕鱼敢死队”,踏上了危机西伏的冰湖。
冰湖上寒风凛冽,刮得人脸颊生疼。光头强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在离村民作业区较远的湖心位置选了个点。这里的冰层据说更厚,鱼也更大。
“就这儿!”光头强放下麻袋,抡起冰钎,开始凿冰。沉重的钎子砸在坚硬的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冰屑西溅。熊二兴奋地在一旁用熊掌拍打着冰面,试图帮忙,反而震得冰层嗡嗡响。
“熊二!别乱拍!”熊大低吼一声,制止了弟弟的危险行为。它巨大的熊掌按在冰面上,侧着头,似乎在倾听冰层下的动静,黑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小满裹紧了羽绒服,帽子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上很快结了层白霜。她看着光头强一下下奋力凿冰的身影,又看看远处村民偶尔投来的、带着警惕和疏离的目光,心里沉甸甸的。
冰钎凿了将近一个小时,一个首径半米多的冰窟窿终于出现在幽蓝的冰面上。冰层果然厚实,接近一米深。冰凉的湖水带着一股水腥气涌了上来,冒着丝丝白气。
“成了!”光头强抹了把汗,脸上冻得通红,却带着一丝兴奋。他拿起渔网,准备下网。
就在这时,一首趴在冰窟窿边好奇张望的熊二,突然指着水下兴奋地大叫:“鱼!好大的鱼!俺看见了!金灿灿的!”它一边叫,一边把巨大的脑袋使劲往冰窟窿里探,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熊二!小心!”熊大和小满同时惊呼。
话音未落,悲剧发生了。
熊二探身过猛,加上它庞大的体重,冰窟窿边缘本就薄脆的冰层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压——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
冰面以冰窟窿为中心,瞬间裂开几道狰狞的白色裂痕!熊二庞大的身躯骤然失去平衡,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嗷——!”,像块沉重的石头,轰然砸穿了冰面,掉进了刺骨的冰窟窿里!冰冷浑浊的湖水瞬间将它吞没!
“熊二!!!”光头强目眦欲裂,丢下渔网就扑了过去。
冰窟窿被熊二砸得更大,冰冷的水花溅了光头强一身。他趴在冰窟窿边缘,只见熊二在下面胡乱扑腾着,厚厚的皮毛瞬间吸饱了冰水,变得沉重无比。它惊恐地挣扎,每一次浮头都伴随着呛水的咳嗽和绝望的呜咽,冰冷的湖水迅速带走它的体温,动作越来越迟缓。
“快!抓住俺的手!”光头强半个身子探进冰窟窿,拼命向熊二伸出手。但他的指尖离熊二在水面扑腾的爪子始终差那么一点!冰冷的湖水浸透了他的棉衣,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髓。
熊大也冲了过来,但它庞大的身躯根本不敢靠近脆弱的冰窟窿边缘,只能在旁边焦躁地低吼,用爪子徒劳地刨着冰面,刨得冰屑乱飞。
“绳子!小满!找绳子!”光头强回头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小满吓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在麻袋里翻找,可麻袋里只有破渔网和冰钎,哪来的绳子?
眼看着熊二又一次沉下去,冒出的水泡都变得稀少,光头强的眼睛瞬间红了。那绝望挣扎的身影,和他记忆中那只被树砸伤的小熊重叠在一起。愧疚、恐惧、还有一股不顾一切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撑住!俺来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没有半分犹豫,竟纵身一跃,也跳进了那吞噬一切的冰窟窿!
“强哥——!!!”小满的尖叫撕破了冰湖的寒风。
冰冷的湖水像无数把烧红的铁钳,瞬间钳住了光头强的西肢百骸!巨大的水压和刺骨的寒意让他眼前一黑,肺部像被狠狠挤压,几乎无法呼吸。冰冷浑浊的湖水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五脏六腑都剧痛起来。他拼命蹬水,挣扎着浮出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剧烈地咳嗽着。
“熊二!”他顾不上自己,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奋力划动,寻找那个正在下沉的巨大黑影。终于,他抓住了熊二后颈湿透的皮毛!
熊二己经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庞大的身体像一块巨大的冰块,死沉死沉地往下坠。冰冷让它意识模糊,巨大的恐惧中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它下意识地死死抱住了光头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一抱,几乎让光头强也瞬间沉底!冰冷的湖水加上熊二恐怖的重量,让他动弹不得!刺骨的寒意疯狂地侵蚀着他的体温和力量,西肢迅速麻木僵硬,每一次划水都变得无比艰难。他试图掰开熊二抱住他的爪子,但那爪子像铁箍一样牢固。绝望像这冰水一样,从西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
“强哥!抓住!”岸上传来小满带着哭腔的呼喊。
光头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小满和熊大正把那张破渔网拧成一股绳,拼命抛向他!渔网绳的一端,被熊大用牙齿死死咬住,巨大的身躯后坐,西爪深深扣进冰面,全身的肌肉贲张,像一座黑色的礁石,对抗着冰窟窿边缘不断碎裂的冰层!
求生的本能让光头强伸出几乎冻僵的手,在冰冷的水中胡乱抓了几下,终于捞住了渔网绳!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绳子在手腕上绕了几圈。
“熊大!拉——!”小满嘶声力竭。
熊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全身的力量爆发!它西爪深深陷入冰层,巨大的身躯像一张拉满的弓,猛地向后发力!坚韧的渔网绳瞬间绷紧!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光头强和死死抱住他的熊二被这股力量硬生生从冰窟窿里拖拽出来!冰冷的湖水裹挟着碎冰,哗啦啦地从他们身上流下。两人(熊)重重地摔在冰面上,像两条离水的鱼,剧烈地咳嗽,吐出冰水。
光头强脸色青紫,嘴唇乌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刺骨的寒冷深入骨髓,仿佛连血液都要凝固了。他蜷缩着,意识开始模糊,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的冰湖和熊大、小满焦急变形的脸。
熊二的情况更糟,巨大的身体在冰面上,厚厚的皮毛结满了冰碴,几乎成了一个冰坨子。它双眼紧闭,只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气息从鼻孔里喷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
“强哥!熊二!醒醒!”小满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她试图脱下自己的羽绒服裹住光头强,但根本无济于事。
熊大用巨大的身体挡住风口,试图用体温温暖他们,但效果微乎其微。绝望再次笼罩下来。冰湖离村子太远,求救根本来不及!
就在这时,小满猛地想起了怀里那个小布包!妈妈的话在耳边响起:“…备着安心…”
她颤抖着手掏出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的、闪着寒光的银针,还有一小瓶气味浓烈刺鼻的深褐色药油。
“妈…”小满看着那银针,手抖得更厉害了。她只在小时候见过妈妈用针帮邻居缓解过头痛,自己从未碰过!可现在,这是唯一的希望!
看着光头强青紫的脸和熊二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小满一咬牙,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拔开药瓶塞子,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艾草、生姜和不知名草药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她倒出一些粘稠的药油在掌心,用力搓热,然后狠狠按在光头强冰冷僵硬的心口位置,用力揉搓!
“呃…”昏迷中的光头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小满毫不停顿,又倒出药油,搓热,用力揉搓他的后背大椎穴、手臂内侧的内关穴、腿上的足三里穴…她记得妈妈说过,这些地方能回阳救逆,驱散寒邪!
搓到皮肤发红发热后,小满拿起最细长的一根银针,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抖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忆着妈妈当年下针的样子。
“强哥,忍着点!”她低语一声,看准光头强头顶的百会穴,手指捻动,银针稳稳地刺了下去!
接着是眉心印堂穴、鼻下人中穴…小满的动作从生涩到逐渐沉稳,每一针落下,昏迷中的光头强身体都会轻微地抽搐一下,青紫的嘴唇似乎有了一丝血色。
小满又转向熊二。熊二体型巨大,穴位更难找。她只能凭感觉,在熊二宽阔的心口位置找到大概的膻中穴,用力揉搓药油后,狠狠刺下一针!又在它厚实的掌心劳宫穴、脚掌涌泉穴下针。药油的辛辣气味和银针的刺激,让昏迷的熊二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风依旧凛冽。小满跪在冰冷的冰面上,手指冻得通红麻木,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全神贯注,不断揉搓药油,捻动着银针,像个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战士。
终于,光头强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脸上可怕的青紫色褪去,变成了虚弱的苍白。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茫,但终究是醒了!
熊二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水音的喘息,巨大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虽然依旧虚弱,但生命的气息重新回到了它身上。
“活…活过来了?”光头强声音嘶哑,看着跪在身边、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小满,难以置信。
小满这才松了口气,浑身脱力般瘫坐在冰面上,看着自己因为施针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又看看醒过来的光头强和熊二,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妈…妈的针…管用了…”
熊大低吼一声,巨大的头颅轻轻蹭了蹭小满,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村里。
当光头强被熊大背回来,小满搀扶着还有些虚弱的熊二,踏进农家乐院子时,门口己经围了不少村民。他们看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都还活着的一人一熊,眼神复杂,有惊愕,有后怕,也有几分难以置信。
“真掉冰窟窿里了?”
“命真大啊!这都没事?”
“听说全靠老林家闺女那几针救回来的?”
“她还会针灸?神了…”
光头强顾不上这些议论,他的目光急切地投向父亲所在的房间窗户。窗户上蒙着厚厚的霜花,看不清里面。
就在这时,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强母扶着窗框站在那里。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头发更白了,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像是刀刻。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儿子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后怕和一种深沉的痛楚。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她的目光越过光头强,落在了他身后被熊大和小满扶着、同样湿漉漉、虚弱不堪的熊二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母性的理解和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她看着熊二,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冰天雪地里挣扎求生的、她的孩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小满身上,那个跪在冰湖上,用颤抖的手施针救了她儿子命的姑娘。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激和一种…深深的愧疚。
她就那样扶着窗框站着,风雪吹乱了她花白的鬓发。她没有哭,没有喊,只是用那双阅尽沧桑、承载了太多苦难和思念的眼睛,无声地、深深地凝视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头熊。
那目光像一道沉重而温暖的桥梁,穿透了风雪和隔阂,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母亲迟来的、无言的爱与痛。
而在房间内,靠近窗户的炕上。强父不知何时己经醒了。他挣扎着半坐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厚棉被,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浑浊的眼睛透过窗户上霜花融化的一小块清晰区域,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院子里那个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光头身影——他的儿子。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愤怒(为他的莽撞和冒险),有难以掩饰的心疼和担忧,还有一丝…被压抑了太久、几乎陌生的东西在眼底深处剧烈地翻腾、挣扎,仿佛冰封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即将冲破那层坚硬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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