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土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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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土难归

 

晨光刺破薄雾,将光头强家老屋的轮廓描摹得格外清晰。木刻楞的墙壁在岁月里泛着灰黑的色泽,歪斜的烟囱像一截冻僵的手指戳向铅灰色的天空。院门虚掩着,门板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春联一角,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到了!”光头强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第一个跳下商务车。雪在他厚重的靴子下发出咯吱的声响。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没有熟悉的柴火烟味和咸菜缸的气息,只有凛冽的冻土味道。

他几步冲到院门前,用力推开。吱呀一声,门轴涩涩地呻吟。院子里空荡荡的,积雪平整得刺眼,只有几只麻雀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上光秃秃的枣树枝头。

“爹?娘?”光头强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单薄。

无人应答。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快步走向房门。门没锁,一推就开。一股久无人居的尘土味和阴冷的潮气扑面而来。屋内陈设依旧,蒙着厚厚的灰尘。炕桌上还放着一副没纳完的鞋底,针线笸箩里,顶针和针线都蒙着一层灰。

“人呢?”小满跟着进来,环顾这冷清得让人心慌的空间。

光头强没说话,像头迷失的困兽在小小的屋里转了一圈。他掀开灶台上的锅盖,里面空空如也;他拉开碗橱,几只粗瓷碗整齐地码着,却冰凉。他最后停在东墙下,那里挂着一个老式相框。他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下来,用袖子使劲擦去玻璃上的灰尘。照片上,一对朴实的农村夫妇拘谨地笑着,中间站着一个剃着锅盖头、笑得没心没肺的小男孩。

“强子…”熊大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担忧。

光头强没回头,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男孩的脸颊,又拂过父母的面容,声音哑得厉害:“俺…俺回来了…可你们去哪儿了?”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攫住了他,比冰谷的寒风还要刺骨。

①“搬走啦!”隔壁的王婶子拍着大腿,一脸惋惜,“就去年秋天,强子他娘推着老头子,带着俩包袱走的。说是去县里闺女家了。”王婶子家炉火正旺,大铁锅里炖着酸菜白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郁的香味弥漫在温暖的屋子里,却暖不了光头强的心。

“去县里了?”光头强急切地问,“俺姐家?哪个县?哪个闺女?”他脑子一片混乱,他只有个远嫁到邻省的堂姐,哪来的县里闺女?

王婶子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唉,看我这嘴。不是亲闺女,是你爹娘认的干闺女,在县医院当护士那个,叫…叫秀芬!对,就是她!强子他爹冬天咳得厉害,在炕上躺了小半年,入秋那会儿更不行了,喘气都跟拉风箱似的,你娘一个人实在伺候不动了,秀芬就把老两口接县里去了,说是方便看病。”

“看病?俺爹咋了?”光头强的心猛地揪紧。

“肺上的老毛病了,”王婶子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自打你…自打你那年走了,再没回来过,你爹这心气儿就泄了。人呐,心气儿一泄,啥毛病都找上门了。加上冬天这破天儿,老咳嗽,去年开春就咯血了,唉…”她看了眼光头强瞬间惨白的脸,后面责备的话咽了回去。

“县医院…县医院…”光头强喃喃着,猛地站起身,“俺这就去县里!”

“哎!等等!”王婶子叫住他,“去之前,看看你爹给你留的东西吧。”

“留东西?”

“嗯,”王婶子点点头,眼神里带着点复杂,“就在你家屋后头,那棵老歪脖子榆树洞里。你爹走之前,有天晚上冒着雪,塞了个油布包进去,念叨着‘给强子留的’。当时我还以为他糊涂了,没想到…你还真回来了。”

屋后的老榆树虬枝盘曲,树身上有个碗口大的树洞,被积雪半掩着。光头强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徒手扒开积雪,手冻得通红也浑然不觉。他颤抖着把手伸进树洞,里面冰冷粗糙,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用厚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来。油布包沉甸甸的,带着泥土和朽木的气息。他一层层剥开,里面露出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大摞信。

信封都是最便宜的那种黄草纸,有些边缘己经磨损毛糙。每一个信封上,都用工整得近乎刻板的毛笔字写着:“爹娘亲启”。落款无一例外,都是“儿 强子”。

光头强认得这字迹,是他刚学会写字时,在村里的老秀才那儿一笔一画练出来的。

他颤抖着拆开最上面的一封,信纸己经泛黄发脆。

“爹、娘:见字如面。儿在狗熊岭一切安好。这里的树可高了,比咱家后山的高多了。今天砍了一棵大松树,累是累了点,但老板给了现钱!等攒够了钱,儿就回来,给爹打酒,给娘扯块新花布做棉袄。儿很想你们。强子。X年X月X日。”

再拆一封。

“爹、娘:过年好!山里雪好大,封路了。儿一个人在林场小屋过的年,煮了锅饺子,放了挂小鞭。听着山下传来的炮仗声,可想家了。爹的腿还疼吗?娘夜里还咳嗽不?开春路通了,儿就想法子回去看你们。强子。X年X月X日。”

又一封。

“爹、娘:今天…今天遇到点事。俺砍树时,不小心砸坏了一头小熊的窝…它娘找来了…俺…俺差点就回不来了。是熊大救了俺…爹,你总说畜生不通人性,可…可它们…(字迹被水渍晕开模糊)…儿好像做错了…儿想回家…强子。X年X月X日。”

信纸像雪片一样散落在光头强膝头的雪地上。每一封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开头,笨拙地描述着山里的风景和辛苦的工作,然后字里行间便不可抑制地流淌出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和孤独,最后往往草草收尾,带着未尽的期盼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写了自己第一次赚到钱时的欣喜,写了冬天大雪封山的孤寂,写了差点被熊妈妈拍死的恐惧与愧疚,写了森林伙伴们带给他的温暖和困惑…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把所有的委屈、迷茫、思念和一点点成长的印记,都封进了这些从未寄出的信里,藏在这个童年的秘密基地,仿佛只要写下来,远方的父母就能感应到。

“呜…”熊二看着跪在雪地里,肩膀剧烈耸动却发不出声音的光头强,用爪子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熊大沉默地走过去,巨大的身躯蹲伏下来,将光头强轻轻拢在怀里,像一个温暖的黑色堡垒。

小满抹着眼泪,一张张捡起散落的信。小满父母站在一旁,老林紧抿着唇,小满妈妈早己泪流满面。吉吉国王难得地安静下来,金色的毛发在寒风中微微抖动。

原来这个光头下,藏着这么多年的无声呼唤和无处安放的思念。

县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光头强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油布包,脚步急切地在嘈杂的走廊里穿行。他胡子拉碴,眼底布满血丝,身上还带着雪水和泥土的气息,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呼吸内科…呼吸内科在哪儿?”他拦住一个护士。

护士被他焦急的样子吓了一跳,指了指方向:“前面左拐,三病区。”

三病区走廊尽头的一间双人病房门口,光头强猛地停住脚步。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他看到了母亲。

母亲坐在靠窗的病床旁,背对着门。她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用一根最简单的黑色发箍拢在脑后。她正低着头,专注地削着一个苹果。病床上躺着一个老人,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花白的头发和半张枯瘦的脸,正闭着眼休息,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微弱的滴滴声。那是父亲。

光头强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嘴唇翕动着,却像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近乡情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害怕看到父亲病容的冲击,害怕母亲责备或陌生的眼神。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三十多岁的圆脸女人端着药盘走了出来,差点撞上光头强。

“哎哟,小心!”护士秀芬稳住托盘,抬头看见光头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你是…强子?”

光头强茫然地点点头。

秀芬朝病房里努努嘴,压低声音:“是来看林叔的吧?他刚睡着。你是…怎么找来的?”她目光扫过光头强身后跟着的小满一家和动物们(吉吉它们被暂时安置在候诊区角落),眼神里充满探究。

光头强还没回答,病房里的母亲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削苹果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母亲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光头强的一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握着水果刀和苹果的手明显抖了抖,削了一半的苹果皮无声地垂落在地。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翻涌,但唯独没有光头强预想中的激动和泪水,反而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即飞快地转回了头,重新面向病床上的父亲,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继续削苹果,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只是脊背挺得异常僵硬。

那无声的摇头和刻意的回避,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光头强的心窝。比任何斥骂都更让他痛彻心扉。娘…不认他?

秀芬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叹了口气,拉着失魂落魄的光头强往旁边走了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强子,别怪婶子…她心里苦。林叔这病,一半是身体,一半是心病。自从…自从那年听说你在山里出事了,可能没了…林叔就垮了,天天念叨你的名字,后来就…唉。婶子这些年,眼泪都快流干了。她不是不想认你,是怕…是怕林叔再受刺激,这身子骨经不起大喜大悲啊!她刚才那样…是让你先别进去。”

光头强像被抽干了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原来在父母心里,他早就“死”了。

“强哥!”小满担忧地扶住他。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伴随着孩童惊恐的哭喊从候诊区方向传来!

“啊!妖怪!猴子抢东西啦!”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冲过去。

只见候诊区一片混乱。吉吉国王不知何时跳到了护士站的台子上,手里挥舞着一沓花花绿绿的纸片,得意洋洋地叫着:“本王找到了!解除诅咒的符文!哈哈哈!”毛毛在一旁焦急地跳脚:“陛下!那不是符文!是化验单!快还回去!”

一个护士正试图抢夺,被吉吉灵活地躲开。地上散落着被撞翻的登记本和病历夹。几个孩子吓得躲在大人身后哇哇大哭,大人们则一脸惊恐地看着这只上蹿下跳还会说话的“金毛妖怪”。

“抓住它!快叫保安!”护士长气急败坏地喊着。

“吉吉!住手!”光头强又急又怒。

混乱中,吉吉国王被一个高大的保安逼到角落。它情急之下,将手里的“符文”用力一撒!几十张化验单如同天女散花般在候诊大厅里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其中几张,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闻讯赶来的院领导脚边。

院领导捡起一张,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封锁候诊区!所有接触过这些化验单的人,还有那只猴子!立刻隔离观察!这上面有传染病检测样本的编号!可能有污染风险!”

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传染病?”

“是那只猴子带来的?”

“天啊!我们都被传染了?”

“快跑啊!”

人群骚动起来,推搡着想要逃离。保安们如临大敌,手持防暴叉围向吉吉和毛毛。小满一家和光头强也被慌乱的人群和保安隔离在中间,进退维谷。熊大熊二在候诊区外焦躁地低吼着,却被玻璃门隔开。

光头强看着眼前失控的局面,再看看母亲病房紧闭的房门,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不过是想回家,想看看爹娘,为什么就这么难?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信的油布包和裂痕宛然的木牌“家”。

木牌的棱角硌着他的胸口,生疼。故土近在咫尺,归途却远隔天涯。风雪停了,心里的冰原却仿佛刚刚开始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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