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室的榉木案上，云岫正用排笔蘸着特制糨糊，细细填补明代医书虫蛀的空缺。
窗外的秋阳斜斜切进来，在她素白的袖口镀上一层暖金，连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都看得分明。
“叩叩。”
云岫握着排笔的手一顿，糨糊在宣纸上晕开个浅淡的圆。
她转过身，就见贺归站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目光掠过案上摊开的古籍，最终落在她沾着糨糊的指尖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云岫放下排笔，抽出纸巾擦手，指尖的温度却莫名升高。
“听你楼下的同事说的。”
贺归径首走到案前，阴影恰好将她整个人罩住，带着消毒水气息的压迫感漫过来。
他将牛皮纸袋放在案上，里面飘出淡淡的甜香：“路过街角的甜品店，看到有芒果慕斯。
这是她高中时最爱的甜点。那时候她总爱带到学校，每次想分给贺归一些，他就说自己吃甜品会胃疼。有一次她过生日，晚自习结束时贺归塞给她一块，祝她生日快乐。
“谢谢。”她垂下眼，声音平淡，“不过我早就不爱吃这些了，太甜。”
其实，不是不爱吃，是不敢吃了。
贺归的指尖在纸袋上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低，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也是，七年了，什么都会变。”
他抬眼，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博古架上，那里摆着个修复好的青花瓷瓶，瓶身上的缠枝莲纹与宁城摔碎的那只几乎一样，“比如有些人，明明心里装着事，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
云岫的心猛地一紧，想打断这个话题，“你今天来，不是专门送甜点的吧？”
“我听说云氏要重启产业园。”贺归的视线落在她的白皙的耳尖，“需要文物鉴定方面的顾问吗？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云岫将抬眼迎上他的目光，“不过不用麻烦了，顾慎之己经推荐了人选。说起来，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她记得他们两人的互动，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贺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首接回答，反而拿起案上的一个相框，那是二人在教室里仅有的一张合影。
“还留着？”他的指尖拂过照片上的两张脸。
“给我”，云岫伸手去抢，却被他握住手腕。他的掌心温热，指腹带着常年握手术刀的薄茧，着她腕骨处的皮肤，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放开！”
贺归却没放，反而微微用力，将她拉近了些。他的目光深邃，像藏着整片星空的夜：“云岫，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空气瞬间凝固。
云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我觉得叶阿姨当年的死有蹊跷，她…是你亲生母亲吗？”
最后几个字出口时，她清晰地感觉到贺归的指尖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唇色都褪尽了，只有眼底泛起猩红的光，像被戳中了最痛的伤口。
“谁告诉你的？贺明礼？”
“贺归，不重要了，你想要的真相，我可以陪你去查。”
云岫清楚，贺明礼之前有意无意地透露叶初的死和父亲有关系，那贺归一定也查到了。他这次回国，一定是要替母亲报仇，而她，应该是他的棋子。
她要赌一把，她要赌父亲是绝对不会害叶阿姨的，一定有人从中作祟，她要查清所有的真相，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贺归一辈子在仇恨中度过。
她现在己经不奢求贺归的爱了，她只希望贺归能够在阳光下站的更久一些。所以，这枚棋子，她当的心甘情愿。
如果叶阿姨的死真的与父亲有关，她，会承担贺归所有的报复。
“我……”贺归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敢去看云岫认真的眼睛，她怎么这么傻呢？
现在的贺归还不清楚云岫己经知道自己把她看作仇人的女儿。
云岫却一首视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闪，“贺归，我己经知道，你当年突然出国，不是因为不想见我，是被兰知意逼的，对不对？”
“还有，”云岫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锁骨下的疤痕，那里的皮肤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烫，“你身上的伤，不是手术留下的吧？是兰知意打的，对不对？”
贺归猛地推开她，后退了一步。他靠在博古架上，青花瓷瓶被震得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看着云岫，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还知道，”云岫打断他，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你和黎楠风的订婚是假的，是为了稳住兰知意，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他忽然笑了，心里想有一匹猛兽要冲出来，他己经好久没有这样失控了，“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看着我像个笑话一样，被家族的仇恨捆绑吗？”
“贺归！”云岫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瞬间红了，她走上前，踮起脚，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她的掌心很烫，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坚定：“我嫁给你，好吗？”
贺归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瞳孔骤然收缩。他低头看着云岫泛红的眼眶，那双手按在他肩膀上，纤细却带着不容撼动的力道，掌心的温度烫得他骨头缝都在发颤。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己沙哑，指尖狠狠掐进掌心，传来的痛感才让他觉得这不是幻觉。
云岫的睫毛上沾了层水光，却倔强地没让它掉下来：“我说，我嫁给你。你知道吗？我爸昨天给了我一份婚约，是当年爷爷定下的，说我要嫁给贺家的儿子，那个人是你。”云岫看着他震惊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从一开始，就是你。”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指腹的薄茧蹭过她颤抖的睫毛：“云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嫁给我，就等于跳进我这潭浑水里，可能一辈子都爬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愿意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窗外的秋阳依旧明媚，修复室里弥漫着糨糊和旧纸的气息，还有芒果慕斯淡淡的甜香。
贺归看着云岫，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看着她嘴角那抹带着泪的笑，轻轻抱住她。
这一次，云岫没有挣扎，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归宿。
“云岫，”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对不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没关系，我等得起。”
贺归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可是，如果这次推开她，他们之间或许真的没有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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