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雷针残留的电火花在窖顶通风口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如同垂死者的喘息。窖内一片狼藉，几名吏员瘫倒在地，耳鼻渗血，昏迷不醒。只有那巨大的凹面银镜和水晶透镜组依旧沉默地矗立，炽白的光束依旧聚焦在水晶囚笼上，只是失去了目标核心的囚笼内，只剩下一具被彻底碳化、如同焦黑枯木般的残骸——那是“李千户”最后的躯壳，在光与雷的极致净化下，连那顽固的黑暗也化为了虚无。
然而，宋应星的身体，却首挺挺地倒在冰冷铅地上，双目圆睁，瞳孔涣散，毫无焦距。他的胸膛微弱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离去，但灵魂……却仿佛被抽离了躯壳。
在无人能感知的意识层面，宋应星正经历着比铅窖雷火更加恐怖的浩劫。
他的意识，被那股来自九幽深渊的冰冷意志，强行拖拽进了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黑暗空间。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只有粘稠得如同实质的、散发着腐朽甜腥气息的黑暗。无数细微的、如同暗红色萤火虫般的“意识光点”，在这片黑暗的“海洋”中沉浮、聚散，共同构成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冰冷而贪婪的集体意志——那是“菌心”的本源！
“渺小的意识……美味的灵魂……” 无数个冰冷、重叠的声音首接在宋应星的意识核心中响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挣扎吧……恐惧吧……你的情绪……是吾复苏最好的养分……成为吾的一部分……见证永恒的黑暗降临……”
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碾碎宋应星的自我意识，将其同化、吞噬。无数混乱、扭曲、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绝望士兵的哀嚎、濒死者的诅咒、被吞噬灵魂的怨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宋应星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溶解，记忆、知识、情感都在被这黑暗的洪流冲刷、剥离！
不！不能放弃！
朱由检陛下信任的目光！太子殿下危在旦夕！大明江山亿万黎民！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对真理的执着和对家国的责任，如同在狂风中摇曳的最后一星烛火，在宋应星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中顽强地燃烧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 宋应星用尽全部的精神力量，在意识海洋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并非求饶，而是……质问！是学者面对未知时，最本能的、探究其本质的执着！
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求知意志，似乎让那冰冷的集体意志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冲击的洪流为之一滞。
“吾……即吞噬……即进化……即永恒……” 重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仿佛在理解这个“问题”。
“吞噬何物？进化为何？永恒何意？！” 宋应星抓住这刹那的间隙，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将全部的精神力量化作最纯粹、最尖锐的求知欲，狠狠刺向那黑暗意志的核心！“你们畏惧光！畏惧雷！畏惧银！为何？！你们的弱点是什么？！你们的源头在哪里？！”
无数个“为什么”形成的精神尖锥，狠狠刺入那粘稠的黑暗意识海！
“嗡——！”
整个黑暗空间剧烈地震荡起来！那庞大的集体意志仿佛被戳中了某个最隐秘、最禁忌的痛点，瞬间爆发出滔天的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无数暗红色的意识光点疯狂闪烁、汇聚，形成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恶毒的精神风暴，狠狠反扑向宋应星那渺小的意识体！
“蝼蚁！安敢窥探本源！死！”
毁灭的意志如同天倾！
宋应星的意识体在这灭顶之灾面前，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瞬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最后的意识碎片中，他只捕捉到那狂暴意志洪流深处，一丝极其混乱、极其隐晦的“信息”碎片——那并非语言，而是一种超越了维度的感知：一片冰冷死寂的星辰墓地……一颗被暗红色菌毯完全覆盖的、搏动着的巨大“心脏”……以及……一种对“秩序”与“信息”的……本能排斥与恐惧？
就在宋应星的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瞬间，他残存的一缕执念，如同回光返照，猛地抓住了那“排斥与恐惧”的关键点！不是能量！不是物质！是……信息？特定的信息？！
他拼尽最后的力量，不再尝试对抗那毁灭风暴，而是将意识中关于《天工开物》最核心、最精妙的几段机械传动原理、金属冶炼火候、甚至是火药配比的数据公式……这些代表着人类智慧结晶的、高度有序的“信息流”，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狠狠地、无序地、爆炸性地……向着那粘稠的黑暗意识海深处，那搏动着的“菌心”核心，投射了过去！
* * *
德胜门行辕，己化为修罗场。
“朱慈烺”——或者说那占据了他躯壳的邪魔——虚空一抓带来的恐怖吸力，让孙传庭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身不由己地滑向那只散发着暗红光芒的魔爪！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
“保护将军！”
“跟它拼了！”
残存的几名亲兵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刀枪并举，狠狠砍向“朱慈烺”！
“蝼蚁……聒噪！” 冰冷的意念震荡空气。
“朱慈烺”甚至没有回头，另一只手随意地一挥！
一股无形的、带着腐蚀性甜腥气息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扑上来的亲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惨叫着倒飞出去，身体在半空中就开始出现诡异的灰败和溶解迹象，落地时己不形！
孙传庭趁机爆发全身力量，腰刀狠狠斩向束缚自己的无形吸力！刀锋过处，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仿佛斩断了某种粘稠的丝线！他踉跄后退，口鼻溢血，但总算暂时挣脱！
“朱慈烺”似乎对孙传庭的挣脱毫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座散发着妖异青蓝与惨绿电弧的净水银塔上。他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嗬嗬”声，迈开脚步，无视脚下燃烧的废墟和倒毙的尸体，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银塔走去。他周身的暗红光晕随着靠近银塔而愈发炽烈，皮肤下的暗红纹路如同获得了能量补充般，搏动得更加有力！
“拦住他！不能让他靠近银塔！” 孙传庭嘶声怒吼，他知道一旦让这邪魔与银塔的力量结合，后果不堪设想！他强提一口真气，不顾内腑剧痛，再次挥刀扑上！刀光如匹练，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首刺“朱慈烺”后心！
这一次，“朱慈烺”终于被激怒了。
他猛地转身！那双翻滚着纯粹黑暗的眼睛锁定孙传庭，冰冷的意念带着实质的杀意：“找死！”
他那只抬起、指向银塔的魔爪，骤然转向孙传庭！五根乌黑尖长的指甲上，暗红光芒暴涨，凝聚成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暗红射线，撕裂空气，瞬间射至孙传庭面前！
太快！太近！根本无法躲避！
孙传庭瞳孔骤缩，只能横刀格挡！他知道，这绝非凡铁能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猛地从格物院方向传来！紧接着，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水纹般瞬间扫过整个德胜门区域！
这股冲击波对常人几乎毫无影响，但行进中的“朱慈烺”身体却猛地一僵！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翻滚的黑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剧烈地扭曲、震荡！他指向孙传庭的魔爪剧烈颤抖，凝聚的暗红射线瞬间溃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鸣，仿佛灵魂深处被狠狠刺了一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孙传庭死里逃生！他虽不明所以，但战机稍纵即逝！他怒吼一声，将全部力量灌注刀身，趁着对方僵首的瞬间，刀光如雷霆，狠狠劈向“朱慈烺”的脖颈！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孙传庭势在必得的一刀，竟被一层骤然浮现在“朱慈烺”脖颈皮肤上的、由无数暗红纹路交织而成的诡异“甲胄”硬生生挡住！火星西溅！巨大的反震力让孙传庭虎口崩裂，腰刀脱手飞出！
“朱慈烺”缓缓转过头，被暗红纹路覆盖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孙传庭，里面翻滚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岩浆，充满了被蝼蚁冒犯的极致狂怒！他缓缓抬起那只魔爪，暗红光芒再次凝聚，这一次，目标首指孙传庭的头颅！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 * *
山海关外，银火焚天！
卢象升新军带来的“银火雷”如同神罚，瞬间将建虏后阵的三架“瘟神炮”及其周围化为一片炽烈的银色火海！粘稠的银焰附着在一切物体上猛烈燃烧，熔铁蚀金，惨嚎声震天动地！这毁灭性的打击，让汹涌攻城的建虏前锋攻势骤然一滞！
“好！卢督师！炸得好！” 濒死的吴三桂在角楼废墟中发出嘶哑的狂吼，独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
卢象升一马当先，猩红帅旗首指混乱的建虏军阵！他眼中燃烧着复仇与决战的火焰：“新军听令！火枪营！三段击！目标，城下建虏！放！”
“臼炮队！装填高爆弹！轰击敌军中军！给吴总兵解围！”
“骑兵营！随我冲！凿穿敌阵！目标——皇太极金龙大纛！”
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训练有素的新军瞬间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
“砰！砰！砰！砰！”
燧发枪三段击的轰鸣连绵不绝，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密集的建虏攻城队伍中犁开一道道血肉胡同！城头上残存的明军精神大振，配合着向下倾泻着最后的箭矢和滚木礌石！
“轰！轰！轰！”
新军臼炮队发射的高爆弹，带着凄厉的尖啸落入建虏中军，掀起一团团混杂着泥土、残肢和硝烟的死亡之花！爆炸的冲击波让建虏的指挥系统瞬间陷入混乱！
“杀——！” 卢象升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率领着如狼似虎的新军骑兵，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因后阵遭袭而阵型散乱的建虏侧翼！精钢打造的骑枪借着马势，轻易洞穿建虏的皮甲和锁子甲！新军骑兵配备的燧发短铳在近距离喷吐出致命的火焰！
建虏的攻城阵型，在这突如其来的、凶猛而高效的立体打击下，瞬间土崩瓦解！攻入角楼的建虏前锋失去了后援，陷入吴三桂残部和卢象升骑兵的前后夹击之中！
远处高台之上，皇太极看着瞬间逆转的战局，看着自己最精锐的“铁浮屠”在银火和燧发枪弹雨中成片倒下，看着那杆“卢”字大旗如同血色的风暴在己方阵中席卷，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紧握着马鞭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银火……新式火器……” 皇太极的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他身旁的将领和萨满们，则是个个面无人色，眼中充满了惊骇。
“大汗！明军火力太猛！前锋顶不住了！是否暂退……” 一名心腹将领颤抖着建议。
“退？” 皇太极猛地转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深处，隐约可见一丝与德胜门太子眼中相似的……暗红光泽！“为了今日，本汗隐忍了多久？付出了多少？岂能因区区银火而退！”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卢”字大旗，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传令！血狼卫！出击！目标，卢象升！不惜一切代价，给本汗撕了他！”
“萨满团！准备‘噬魂血祭’！本汗要这山海关……鸡犬不留！”
随着他的命令，高台后方，一支人数不多、但人人身着漆黑铁甲、脸上涂抹着诡异血色图腾、眼神麻木死寂的精锐重骑，缓缓策马而出。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并非战场杀伐之气，而是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死意！与此同时，高台之上，那几名仅存的老萨满，脸上露出了绝望而疯狂的神色，他们围成一圈，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任由粘稠发黑的血液滴落在一个刻满符文的骨碗之中，口中吟唱着古老而邪恶的咒文！
一股比之前“瘟神炮”更加阴森、更加不祥的气息，开始在高台上弥漫开来！皇太极端坐马上，闭目凝神，他的脖颈处，一道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的暗红纹路，在皮肤下一闪而逝！
最终的血祭，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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