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国安局档案室的灯光与冰冷的金属质感，在刹那间被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黑暗吞噬。顾辰的意识像是被从深海猛地拽上了水面，剧烈的眩晕让他几欲作呕。
他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电子卷宗，而是一间狭小逼仄的房间。木板墙壁上渗着暗黄的水渍，空气里混杂着劣质香烟和发馊食物的味道。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面布满裂纹的镜子映出了他的模样。
年轻，陌生，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怯懦。
这张大约二十五岁的脸，绝不是他自己。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沈默，霓虹国驻沪领事馆三等书记员，性格懦弱，人人可欺。更糟糕的是，这个倒霉蛋还欠着一屁股还不清的赌债。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猛然响起，伴随着门外一声尖利的日语怒吼：“沈默！你这个废物！还想死在里面吗？”
顾辰心脏猛地一缩。没有时间震惊，没有时间迷茫。他强迫自己冷静，那份深埋于国安局精英骨子里的镇定，在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迅速调动起“沈默”记忆中那点可怜的日语，用一种带着习惯性颤抖和谦卑的腔调，朝门外回应：“是！渡边队长！我马上……马上就来！”
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身材粗壮、留着仁丹胡的男人冲了进来，正是领事馆警卫小队长渡边。他扬手就想给沈默一个耳光，但手掌在半空却莫名地顿住了。
眼前的沈默虽然依旧低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怂样，但那份惊恐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对上级的畏惧，少了平日里那种心虚和躲闪。
顾辰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渡边的脸。眼角不自然的抽搐，紧绷的下颚线，以及掩藏在怒火下的焦躁。这不是单纯的催促，这家伙在不安。
他立刻将身体躬得更低，用更卑微的姿态抢在渡边发作前开口：“非常抱歉，渡边队长！昨晚整理‘名流观察’档案到太晚，是我失职了！我马上就去情报课！”
“名流观察”西个字像是有某种魔力，渡边的怒气明显一滞。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沈默几眼，最终还是没把那巴掌扇下来，只是不耐烦地骂道：“混蛋！快点！黑木课长在等你！今天要是出了纰漏，我第一个拧下你的脑袋！”
顾辰被渡边推搡着，几乎是小跑着穿过走廊。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像最高精度的扫描仪，飞速记录着周围的一切。森严的岗哨，行色匆匆、表情凝重的文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这里不是领事馆，是鲨鱼池。
情报科的办公室里，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坐在桌后，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就是情报科长，黑木。
黑木用毒蛇般的眼睛盯着顾辰，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沈默君，把昨天那份关于上海各界名流近期言行的旧档案，再重新整理一遍。”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记住，不要遗漏任何细节，任何一个词。”
“是！”顾辰深深鞠躬，领命退下。
他抱着一堆陈旧的档案回到了自己角落里的办公桌。屁股还没坐热，一个声音就阴阳怪气地飘了过来。
“哟，沈默君，看来昨晚手气不错啊？什么时候把欠我的钱还上？再拖下去，我可不保证你的手指头还都长在手上。”
说话的是同事田中，一脸的幸灾乐祸。
顾辰没有理会，只是默默地开始翻阅档案。这个“沈默”留下的烂摊子，远比想象中更棘手。
档案杂乱无章，都是些报纸剪报、宴会记录、人物访谈之类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一堆废纸。但在顾辰眼中，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碎片，却可能拼接出完整的拼图。
他翻得很快，大脑如同未来的超级计算机，飞速处理着信息。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在一份关于某位银行家出席慈善晚宴的报道中，“兰花”一词的墨迹，似乎比其他字要重那么一丝丝。这种差异极其微弱，若非经过未来情报学的特殊训练，根本无法察觉。
他不动声色，继续翻阅。很快，在另一份关于某大学教授的访谈录里，他又发现了同样被微弱加重的词：“桥”。
兰花……桥……
顾辰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努力在“沈默”那混乱的记忆中搜寻。碎片般的画面闪过：一个昏暗的古董店，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擦拭青铜器的老人……“老徐”。沈默似乎因为赌债，当掉过一些东西给这个古董店老板。
这会是巧合吗？
天色渐晚，顾辰终于整理完了档案，按照黑木的要求交了上去，整个过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领事馆，融入上海滩昏黄的暮色之中。
他没有首接回“家”——那间破旧的出租屋，而是拐进了一条人流混杂的小巷。
走了约莫百米，他猛地停下脚步，钻进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后面。
他的后背己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从他走出领事馆大门开始，就有人在跟踪他。
而且，不止一方。
一拨在左侧街角的水果摊，那个戴着礼帽的男人己经看了三次表；另一拨在身后不远处，一个假装看报的黄包车夫，报纸拿了快十分钟，连页都没翻过。
他们手法专业，配合默契。
这些人，是黑木派来试探他的，还是田中找来的讨债鬼，又或者是……“沈默”这个身份背后，更深的秘密？
顾辰知道，他从一个时空的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深不见底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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