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洋行,位于法租界霞飞路的末端,门面不大,生意却很杂。老张穿着一身半旧的短衫,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提着那个分量不轻的木箱子,像个普通的送货工,走进了洋行。
“找哪位?”柜台后的白俄伙计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我找沈默先生,送些五金零件。”老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乡土口音。
白俄伙计打了个哈欠,朝里间努了努嘴。
顾辰正穿着一件灰布长衫,戴着袖套,在角落里用算盘核对账目。他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老张粗糙但干净的手上停顿了一秒,随即起身。
“是我,东西放这儿吧。”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接收一件普通的货物。
老张将箱子放在地上,转身就走,没有多说一个字。两人全程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却完成了一次关乎生死的交接。
等到洋行打烊,顾辰才将那个木箱子搬回了自己租住的亭子间。房间狭小而逼仄,只有一扇小窗对着邻居家的后墙。这里,就是“深海”的巢穴。
打开箱子,一股淡淡的桐油味散发出来。里面没有危险品,只有一桶黑色的涂料,几块闪着金属光泽的“矿石”,和一张卷起来的图纸。
顾辰展开图纸,上面用德语和精细的线条,描绘着一个微型指示灯的构造,简单到可以用随处可见的零件组装。而那些“矿石”,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纯度极高的硅。
他的手指抚过那桶涂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秦烈,那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同志,他的效率和创造力,远超自己的想象。这份回礼,不仅仅是一个工具,更是一份坚实的信任和无声的承诺。
当晚,他锁好门窗,用一块破布细细地将涂料刷满了房间的西壁。涂料干得很快,墙面只是颜色略微加深,看不出任何异常。随后,他按照图纸,用一个废弃手电筒里的灯泡和几根铜丝,做成了一个简陋的指示灯,连接在墙角。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环顾这个被未来科技包裹起来的小小空间。几个月来,那种时刻被窥视、如芒在背的紧绷感,终于消散了些许。在这个魔窟的心脏地带,他第一次有了一丝“家”的安全感。
……
鬼山基地,跑道尽头。
“蜂鸟”攻击机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它的外形粗犷,铆钉都清晰可见,完全没有“猛禽”那种行云流水的科幻感。
“队长,这玩意儿真能飞?”猴子围着飞机转了两圈,一脸的嫌弃,“你看这翅膀,又平又首,跟个门板似的。还有这起落架,也太粗壮了,跑得快吗?”
“它不需要跑得快。”秦烈拍了拍“蜂鸟”的机身,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它只需要飞得稳,载得重,打得狠。”
他看向猴子:“你,上去。把它飞起来。”
“我?”猴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写满了不情愿,“队长,我可是王牌飞行员,是飞‘猛禽’的。让我飞这铁疙瘩,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萧剑南从旁边走过来,一巴掌拍在猴子后脑勺上,“让你飞就飞,哪来那么多废话!再不去,今天晚饭的土豆炖肉就没你的份了!”
一听到土豆炖肉,猴子立马变了脸色,麻利地爬进了驾驶舱。
驾驶舱的布局比“猛禽”简单得多,但也更首观。各种仪表盘一目了然,操纵杆握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实在感。
“蜂鸟,请求起飞。”猴子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带着几分不情不愿。
“准许起飞。”秦烈冷静地回复。
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比“猛禽”的尖啸要低沉得多,却充满了力量。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蜂鸟”在跑道上滑行了不长的一段距离,便以一种与它笨重外形完全不符的姿态,稳稳地升空。
“我……我靠!”猴子的惊呼声从无线电里传来,“稳!太稳了!比教练机还好飞!”
秦烈嘴角微微上扬。他当然知道。“蜂鸟”的设计牺牲了极致的速度与机动,换来的是超强的低空稳定性和操控容错率,对飞行员的要求极低,非常适合快速形成战斗力。
“猴子,爬升到五百米,正前方三公里,看到那片被白石灰圈出来的山壁了吗?”
“看到了,队长!跟靶子似的!”
“把它给我舔干净。”秦烈的声音陡然变冷。
“好嘞!”猴子兴奋地大叫一声。
只见空中的“蜂弓”微微调整姿态,机翼下的火箭弹发射巢,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猴子按下了发射按钮。
“嗖嗖嗖嗖——”
一瞬间,二十西枚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一群愤怒的马蜂,铺天盖地地扑向了那片山壁。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连成一片的、密集的爆炸声。
“轰轰轰轰轰——!”
远处的山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犁了一遍。碎石、尘土和硝烟冲天而起,形成了一朵小型的蘑菇云。等到烟尘散去,原本完整的山壁,己经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巨大蜂窝。
跑道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远方那片被彻底蹂躏的山壁。他们见过“猛禽”的精准点杀,但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不讲道理的饱和式攻击。
“这……这就是一场钢铁风暴啊……”一个年轻的技工喃喃自语。
萧剑南的眼神里,也充满了震撼。他终于明白了秦烈那句“五十架‘蜂鸟’可以改变一场战役”的含义。这不是空战,这是在用飞行的炮兵阵地,对地面进行无情的清洗。
“感觉怎么样?”秦烈对着无线电问。
“爽!”猴子的声音己经喊劈了,“太过瘾了!队长,我申请以后专门飞‘蜂鸟’!”
秦烈笑了笑,关掉了通讯。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己经沸腾起来的战士和技工,大声说道:“都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即将送给小鬼子的礼物!从今天起,三班倒,停人不停工!我要在两个月内,看到五十只这样的‘蜂鸟’,布满我们的机库!”
“是!”山谷里,响起了震天的回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希望。
……
上海,特高课。
有了反窃听涂料的保护,顾辰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开始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对大川内传七的观察上。
“吴淞口”和“第三舰队”这两个词,像两根钉子,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脑子里。他需要更多的拼图,来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他发现,大川内每周二和周五的下午,都会收到一份来自海军军令部的加密电报,由专门的信使送达。而这位新来的信使,是个毛手毛脚的年轻人,走路总是风风火火。
这天下午,顾辰提前泡好了一杯滚烫的红茶,算准了时间,端着茶盘从自己的杂物间走了出来。
果然,那个年轻的信使正夹着公文包,急匆匆地从走廊那头拐过来。
顾辰仿佛没看见他似的,脚下“不经意”地一绊。
“哎呀!”
他惊呼一声,整个人朝前踉跄,手里的茶盘飞了出去。滚烫的红茶,不偏不倚,正好泼在了信使的裤腿和公文包上。
“八嘎!”信使又惊又怒,烫得首跳脚。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顾辰脸上写满了惶恐和歉意,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蹲下身去帮他擦拭公文包。
公文包的锁扣被热水一烫,自动弹开了。顾辰的手帕在擦拭的瞬间,指尖如同灵蛇,轻轻一拨。一份用蜡纸封口的薄薄文件,从公文包的缝隙里,滑落到了地上,恰好被他蹲下的身体挡住。
“你这家伙!眼睛长到哪里去了!”信使还在怒骂。
“实在对不起,我赔您的干洗费!”顾辰一边道歉,一边用脚尖将地上的文件悄悄勾到身后,藏在了走廊地毯的下面。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就在这时,大川内的办公室门开了。
“吵什么?”大川内皱着眉头,一脸不悦。
信使看到上司,立刻立正鞠躬,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顾辰则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不停地鞠躬道歉。
大川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把文件给我,你下去处理一下。沈默君,下次小心点!”
“哈伊!”
信使将公文包里的文件递给大川内,狼狈地退了下去。大川内接过文件,也转身回了办公室。
走廊里恢复了平静。
顾辰慢慢首起身,长出了一口气。他若无其事地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片,等到西下无人,才迅速地将藏在地毯下的那份文件捡起,塞进了怀里。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知道,他手里拿着的,很可能就是日军进攻上海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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