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教授的誓言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病房里每个人的心中。接下来的日子,在根据地这个简陋却充满生命力的角落里,一场与时间赛跑、与死神角力的“特殊战斗”在两条战线上同时打响。
第一条战线:实验室的微光
那间被临时征用的、原本存放农具和杂物的土坯房,如今成了根据地最核心也最神秘的所在——简陋的磺胺试制“实验室”。门口由荷枪实弹的战士二十西小时守卫,无关人员严禁靠近。里面,空气混合着浓烈的化学试剂(大多是张教授他们用土法提纯或替代的)、草药味和烧柴火的烟熏味。
张教授几乎住在了里面。他本就花白的头发似乎更白了,眼下的乌青比玲子还要深重。那副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是布满血丝却燃烧着惊人光芒的眼睛。他身边聚集了根据地能找到的所有“人才”——一位曾在教会医院当过药剂师助手的老王、两名读过几年师范懂点基础化学的年轻学生、还有几位心灵手巧、学习能力极强的年轻战士。水生,因为识文断字又经历过生死考验,也被破格允许参与一些外围的辅助工作,比如记录数据、清洗简陋的玻璃器皿、搬运柴火和提纯用的山泉水。
条件之艰苦,远超想象。没有精密的仪器,林教授图纸上标注的“反应釜”被几个大小不一的粗陶罐替代;“恒温控制”靠的是日夜看守炉火,根据温度计(根据地唯一一支,还是缴获的)读数人工添减柴火;“过滤”用的是多层细纱布和反复清洗的木炭粉;连最基础的酸碱中和,都需要用土碱反复提纯结晶来获得相对纯净的碳酸钠。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一次小规模的试制中,由于替代溶剂纯度不够,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副反应,一股刺鼻的黄绿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距离最近的张教授首当其冲,被呛得剧烈咳嗽,眼睛刺痛流泪,皮肤也灼烧般疼痛。
“教授!”水生惊叫着想冲过去。
“别过来!退后!开窗通风!”张教授忍着剧痛,嘶哑地命令,自己摸索着用湿布捂住口鼻,摸索着处理现场。那次事故让他眼睛红肿了好几天,看东西更加模糊,但他只在眼睛上敷了点凉水浸过的草药,就再次扑到了实验台前。他抚摸着林教授图纸上那熟悉的笔迹,喃喃自语:“老林啊…这每一步的凶险,你当初…是不是也这样过来的?放心…我们…一定能闯过去!”
失败,调整,再失败,再调整…图纸上的化学式在简陋的条件下被反复验证、修正。张教授和老王常常为了一个温度控制点或一个原料配比争论到深夜,然后又一起埋头苦干。微弱的油灯光芒下,那些专注而疲惫的身影,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圣战。水生默默地看着,记录着,搬运着,他稚嫩的肩膀上,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份图纸承载的千钧重担。
第二条战线:病床上的守望
沈墨的病房里,气氛同样凝重。虽然闯过了鬼门关,但巨大的创伤、严重的失血和持续的感染风险,让他依旧在生死线上徘徊。高烧如同潮汐,时起时落。每一次体温的攀升,都让守候在旁的玲子心惊肉跳。
陈医生每天都会来仔细检查伤口,更换敷料。根据地药品奇缺,那支救命的盘尼西林早己用完,最后的磺胺粉也所剩无几。消炎主要依靠张教授他们用土法炮制的、效果远逊于西药的中草药膏和汤剂。伤口愈合的速度极其缓慢,深可见骨的创面需要时间生长出新的肉芽。
“疼…就喊出来,别忍着。”玲子看着沈墨在换药时额头渗出的冷汗和紧咬的嘴唇,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只能用干净的布巾,一遍遍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用温热的毛巾小心避开伤口为他擦拭身体降温。
沈墨很少喊疼。身体的剧痛,远不及心底那份对牺牲战友的沉痛和对图纸命运的牵挂。他清醒的时间渐渐增多,但说话依旧困难。大部分时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玲子忙碌——为他熬煮稀粥,为他读根据地油印小报上鼓舞人心的消息(虽然大多是胜利的捷报,但也隐含着战斗的残酷),或者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传递着无言的支持。
他问得最多的,是关于实验室的进展。玲子每天都会在得到允许后,去实验室外围“探听”消息,然后把看到的、听到的,哪怕只是张教授熬红的双眼或者水生搬柴火的身影,都事无巨细地告诉沈墨。
“张教授的眼睛被熏伤了,但他说没事,还在熬…”
“水生今天帮着提了二十桶水,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老王叔和那两个学生在争论一个什么‘水解’的步骤,声音很大,但最后好像又一起埋头干了…”
每一次听到这些,沈墨的眼神都会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他知道,那间简陋的土坯房里,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也燃烧着战友们用生命换来的火种。这份牵挂,成了他抵抗伤痛、对抗高烧的一股无形力量。
十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给简陋的根据地镀上了一层悲壮的暖金色。沈墨刚刚经历了一次凶险的高烧,在玲子用物理降温和仅存的草药汤剂的努力下,体温终于再次缓慢回落,他疲惫地陷入昏睡。
就在这时,实验室那扇紧闭的木门猛地被推开!
张教授几乎是冲出来的,他头发凌乱,脸上沾着不知名的污渍,那副厚厚的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粗糙的小陶碟,碟子里,是薄薄一层灰白色的、带着结晶颗粒的粉末!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的力量,对着闻声赶来的老首长、陈医生、玲子、水生,以及附近所有被惊动的战士和乡亲们喊道:
“成了!初步…初步成了!第一批…磺胺粗制品!出来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陶碟上,聚焦在张教授因极度激动和疲惫而扭曲的脸上。
“快!快检验!”老首长声音沉稳,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陈医生一个箭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陶碟。他立刻找来根据地仅有的两只实验用小白鼠(极其珍贵,一首舍不得用)。一只作为对照,另一只则在陈医生极其谨慎的操作下,将微量粉末溶解在生理盐水中,注射进它体内。同时,陈医生还用粉末配制了极其稀薄的溶液,滴在一块取自沈墨伤口边缘的、培养在简陋器皿中的感染组织样本上。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在小白鼠、培养皿和实验室之间来回逡巡。
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只注射了溶液的小白鼠,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剧烈反应,依旧活蹦乱跳。
更关键的是,培养皿中——
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下,陈医生用根据地自制的简易显微镜(倍数极低)仔细观察着。终于,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抑制住了!菌落…菌落生长被明显抑制住了!有效!真的有效!”
“轰!”
短暂的寂静后,是压抑到极致后的爆发!人群发出了低低的、混杂着欢呼、哽咽和难以置信的惊叹声!玲子捂住了嘴,泪水夺眶而出。水生激动得跳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受伤的胳膊,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笑开了花。连老首长那钢铁般的面容上也绽开了深深的、欣慰的笑容,他重重地拍了拍张教授瘦削的肩膀。
张教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眼疾手快的战士扶住。他摘下那副歪斜的眼镜,用满是老茧和化学灼痕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看着那碟灰白色的粉末,如同看着初生的婴儿,泣不成声:“老林…老林…你看见了吗?第一步…我们…我们走出来了!赵队长…老杨…同志们…这药…有希望了!”
简陋的实验室里诞生的这碟粗糙粉末,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点燃的第一簇微弱的火苗。它还不够纯净,产量低得可怜,距离真正大规模救死扶伤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但这微弱的火苗,却足以照亮整个根据地,点燃所有人心中那名为“希望”的熊熊烈焰!它证明了牺牲的价值,证明了火种不灭!证明了在这片饱受苦难的土地上,生命的顽强与智慧的坚韧,终将撕破黑暗!
这簇微弱的火苗,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病房里,昏睡中的沈墨,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些,嘴角无意识地,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窗外的夕阳,正奋力燃烧着最后的光辉,将天空渲染成一片壮丽的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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