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根钢针，持续刺穿着玲子每一寸肌肤。沈墨滚烫的额头紧贴着她的手臂，那异常的高热与周遭的冰寒形成诡异的对比，几乎要将她撕裂。每一次划桨，臂膀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酸胀感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和血腥气。但她不敢停，不能停。身后的芦苇荡仿佛藏着无数蛰伏的毒蛇，随时会从任何方向扑噬而出。
老龙河。水生口中模糊的“有人烟”之地，此刻成了支撑她摇摇欲坠意志的唯一支柱。它在哪里？还要多久？沈墨的状态让她心如死灰。他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连痛苦的呓语都停止了，只有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肩胛处被污水浸泡过的绷带，那刺目的红色晕染得更大了，边缘开始渗出浑浊的黄水，散发出不祥的腥甜气味。玲子知道，感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水道稍微开阔了些，但两岸的芦苇依然高耸入云，形成压抑的甬道。金色的晨光变得明亮而刺眼，驱散了部分雾气，却也将他们这艘孤零零的小船暴露得更加彻底。玲子感觉自己像个靶子，赤裸裸地漂浮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隐藏在苇丛后的枪口，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辨认方向上。
水生的话像箴言般在脑中反复回响：“老龙河…西边…最大的苇子荡…右边最窄的水道…” 她刚刚确实经过了最大的苇荡，进入了右边最窄的水道，然后遭遇了追兵。现在，这条水道似乎没有尽头。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抽走沈墨的生命力，也在消耗玲子最后的体力。她机械地划着桨，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芦苇和灰白的水面扭曲晃动。不行！不能倒下！她狠狠咬了下舌尖，剧痛和腥咸的血味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就在这时，前方的水道似乎有了变化。不再是单调的芦苇墙，左侧出现了一片被风浪和水流冲刷形成的浅滩，上面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头和破碎的渔网残片。更远处，芦苇的密度似乎稀疏了些，隐约可见水面与天空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模糊、低矮的轮廓——不是芦苇，像是…土岸？
玲子心头猛地一跳！是老龙河吗？水生说的“有人烟”的地方？希望的火苗微弱地燃起，却足以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奋力划桨，小船向着那片稀疏的苇丛和隐约的土岸轮廓冲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驶出这片密不透风的芦苇甬道时，一种异样的声音穿透了水声和风声，像针一样刺入她的耳膜。
突突突…突突突…
低沉、规律、带着某种机械的轰鸣！不是人声，不是脚步声，是…引擎声！
玲子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她猛地停下船桨，小船借着惯性无声地滑行。她惊恐地侧耳倾听。声音来自…前方！就在那片稀疏芦苇和土岸轮廓的方向！而且不止一个引擎声，是两到三个，正在不同的方位移动、搜寻！
那不是人烟！是鬼子的机动船！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玲子的心脏，几乎将她捏碎。水生指的路，竟然通向的是敌人！是陷阱？还是水生本身…玲子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背叛感和恐惧让她眼前发黑。
引擎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它们显然在开阔的水域进行拉网式的搜索，封锁了通往那片土岸的所有可能路径。玲子甚至能看到远处水面上，几个快速移动的黑点，搅动着水面，激起白色的尾迹。那是鬼子的巡逻艇！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被彻底困死在这片看似开阔、实则无处藏身的水域边缘！
玲子几乎要崩溃了。她低头看着沈墨灰败的脸，看着他肩胛处那狰狞的、不断渗出污浊液体的伤口，再摸摸怀里那冰冷沉重的油纸包。完了。一切都完了。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最终都逃不过这个死局。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划动船桨。
引擎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其中一艘巡逻艇似乎调整了方向，正朝着她这片稀疏的芦苇边缘首冲过来！船头劈开波浪的声音清晰可闻！
无处可逃！
玲子眼中闪过一丝彻底的绝望，但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她不能束手就擒！不能让沈墨落入敌人手中受尽折磨！更不能让林教授用命换来的图纸落到日本人手里！
她猛地俯下身，不顾沈墨的伤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往船底更深处推去，试图用他自己的身体和船底的阴影做一点可怜的遮挡。同时，她一只手死死攥住怀里的油纸包，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船底一块尖锐的、腐朽的船板碎片！如果…如果最后时刻真的来临，她必须毁掉它！即使要用自己的命去撞碎它！
巡逻艇的引擎声震耳欲聋，船体破水的声音近在咫尺！玲子蜷缩在船尾，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等待着那一声厉喝，等待着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等待着冰冷的枪口顶住她的头颅…
然而，预想中的发现和袭击并未发生。
那艘高速驶来的巡逻艇，在距离玲子小船藏身的稀疏芦苇丛边缘仅有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突然猛地一个急转弯！船身几乎倾斜，引擎发出刺耳的咆哮，艇上的鬼子兵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呼和咒骂。巡逻艇溅起巨大的水花，险之又险地擦着几丛突出的芦苇，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玲子愣住了，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怎么回事？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透过稀疏的芦苇秆向外望去。
只见那艘巡逻艇疯狂地朝着不远处另一艘稍小的艇冲去，两艘艇上的鬼子都在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指着远处一片水势明显湍急、水色也更深沉的水域！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紧接着，玲子听到了！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从那个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鬼子兵更加兴奋和凶狠的吆喝声！
不是冲她来的！
有人！有人在那个方向吸引了鬼子的火力！有人在和鬼子交火！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玲子心中的绝望浓雾！不是陷阱！水生指的路没错！老龙河就在那边！那边有自己人！有人在战斗！
生的希望如同狂潮般瞬间淹没了她！虽然那枪声听起来微弱而遥远，虽然交火的地方依旧危机西伏，但这意味着他们并非孤军奋战！意味着那个模糊的“有人烟”之地，可能真的存在！
引擎声和枪声迅速朝着那个方向远去，显然鬼子被突然出现的抵抗者完全吸引了。玲子所在的这片水域边缘暂时安全了。
她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但求生的意志却前所未有地燃烧起来。她低头看向沈墨，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河水滑落：“沈墨！你听到了吗？枪声！有人在打鬼子！我们有救了！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沈墨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但玲子不管了。她抓起船桨，手臂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些。她不再试图隐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朝着那片水势更深、水色更暗、标志着可能有更大河流（老龙河？）汇入的水域，奋力划去！
小船像离弦之箭，冲出了稀疏芦苇的最后屏障，驶向一片更加开阔、但也更加危险的水面。远处，引擎的轰鸣和零星的枪声还在持续，像是指引方向的灯塔，也像是通往未知生机的、布满荆棘的最后一段航程。玲子咬紧牙关，眼中只剩下前方翻涌的水波和那渺茫却无比真实的希望。沈墨的生命，图纸的命运，以及她自己的一切，都押注在这最后的冲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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