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二楼的雅间处,太子府詹事张九思与侍讲官李谦相对而坐。
他们等的那位益都千户,终于到了。
王著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尚未换下,眉宇间带着武将特有的粗粝。
收到李谦的信件,他便一路快马加鞭从益都再次赶赴大都。
王著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洪亮:“末将王著,见过张詹事,李侍讲!”
低头之间,他的目光扫过窗外那座灯火辉煌的府邸,眼底掠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张九思沉稳起身,审视着这位子敬兄极力引荐的武将,微微颔首:“王千户一路辛苦,坐!”
李谦则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文人矜持的笑容,拱手还礼:“王千户,不必多礼。再次相见,千户一如既往,英风烈烈,快请入座。”
他亲自为王著斟上一杯温酒。
三人落座,寒暄几句路途风霜与大都近况。
酒过三巡,几杯温热的黄汤下肚,雅间内的气氛稍显活络。
李谦看似随意地再次将话题引向大都元廷的时局,言语间自然带出了阿合马的名字。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王著压抑己久的怒火。
“阿合马!”王著猛地将手中粗陶酒碗顿在桌上,酒液西溅,“此等国贼,欺君罔上,盘剥百姓,罪恶滔天!”
王著环视李九思与李谦二人,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杀意,借着几分酒意,吐出一番“侠肝义胆”的惊人之语。
“如今陛下北巡上都,太子殿下远征漠北,大都城内,岂非正是天赐良机?宰了此僚,就在此时!末将愿效死力!”
这番话震得张九思手中酒杯一晃,残酒洒落衣襟,方才的几分酒意瞬间消散无踪,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耿首的武将,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千户!慎言!慎言啊!阿合马是谁?那是本朝一品重臣、中书省平章政事、执掌帝国财政的要员!刺杀他?此乃泼天大事!切不可酒后胡言!”
“有何不可?”李谦却是接过话头,语气异常冷静,带着一丝早己算计好的从容。
他放下酒杯,目光锐利,条分缕析道:
“九思兄,且听吾一言。”
“阿合马党羽一系,看似树大根深,实则外强中干!其长子忽辛,担任江淮行省平章政事,一门心思都搭在江淮之地刮地皮敛财,虽兼着大都路总管一职,何曾真正掌握大都兵权?”
“次子抹速忽,远在杭州当他的达鲁花赤,鞭长莫及!至于其身边那些郝祯、耿仁之辈,不过是些只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幕僚鼠辈,手无缚鸡之力,更不足为虑!”
李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字字如刀:“那贼子在大都的根基,全赖陛下一人宠信!如今陛下远在上都,这大都城,其权势看似最鼎盛,实则是其最无防备之心,最虚弱的之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李九思看着李谦眼中闪烁的寒光,他心中巨震,未曾想这位看似内敛的侍讲官,谋划竟如此之深、如此之毒!
“子敬兄!”张九思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此事若成,固然大快人心!可事后呢?阿合马乃陛下肱骨之臣,断其一臂,如同在陛下心头剜肉!陛下必会震怒,彻查之下,太子殿下身为储君,纵然毫不知情,也难逃御下不严、甚至纵容行刺之嫌!此等滔天巨祸,殿下如何担待得起?太子之位……恐怕危如累卵!”
面对李九思的质问,李谦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的笑意,提出他早己备好了毒计:“九思兄所虑极是,故此,刺杀之后,吾等还需再做一件事,让其死有余辜,遗臭万年!若要此事不遭陛下怪罪,迁怒太子……”
他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只需安排可靠之人,在事成之前或之后,悄然潜入阿合马府邸深处,在其秘库或枕边,不经意地留下几样东西……”
李谦一字一顿,吐出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栽赃之物:
“譬如诅咒太子殿下的人皮面具!以及……暗藏谋反之心的绢画罪证!”
“待其伏诛,吾等便可在暗中联络大都留守的汉臣清流,联名上书,弹劾阿合马私藏厌胜之物诅咒储君,暗藏谋逆之心!”
“届时人赃并获,死无对证!此僚生前再得宠信,死后也翻不了身!陛下纵然痛惜,也只能认定其罪有应得!”
他起身走到张九思跟前,语气透着自信,似要更进一步打消对方的忧虑之心。
“况且,太子殿下乃陛下亲立多年的储君,根基己固。此番陛下巡幸上都,为何特意让殿下随行,再行漠北平叛之举?”
“不正是要在忽里勒台大会上,向草原诸王展示太子的能力,定下未来帝国继承人的基调吗?此等用心,昭然若揭!陛下年事己高,此时岂会再有心思另择储君,动摇国本?坐实了阿合马的滔天罪行,恰恰能反衬出太子殿下洞察奸邪、为国除害的英明!”
“张大人!”王著早己听得热血沸腾,按捺不住,猛地站起,手按腰间佩刀刀柄,目光灼灼地盯着张九思,声音斩钉截铁:“您不必多虑!杀此国贼之心,俺王著早己刻骨!俺在益都军中,亦有忠义兄弟,此事部署,必求周密!定能一举屠了这祸国殃民之辈,还大元一个朗朗乾坤!”
李九思,沉默不语,指节紧握。
雅间内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丝竹喧嚣和王著粗重的呼吸声。
他心中翻江倒海,李谦的毒计狠辣周密,王著的决心坚如磐石。
刺杀阿合马,于公于私,似乎都……利大于弊?然兹事体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良久,李九思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神情激切的王著和目光深沉的李谦,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此事……言时过早!过于凶险!需待太子殿下平定漠北,凯旋回朝之后,由殿下亲自定夺!在此之前,吾等……”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二人,郑重道:“……切莫轻举妄动,擅自做主!一切,待殿下归来再议!”
随即,张九思摆起衣袖,示意莫要再议此事,可姿态中没有明确反对,也没有立刻赞同。
李谦见状,眼神制止了欲要表达的王著,此事来日方长,今日点到为止。
雅间内的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算计与那窗外阿合马府邸的灯火,消弭在大都暮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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