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独立团驻地的土墙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团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影子像鬼爪似的在地上乱抓。李云龙披着件破棉袄,蹲在炊事班门口的石磨旁,嘴里叼着半截烟卷,眯眼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山脊线。
"团长,您咋在这儿蹲着?"炊事班长老王端着盆热水从屋里出来,差点被绊个趔趄。
李云龙没答话,伸手接过老王手里的木盆:"三班那几个冻伤的小子睡哪儿?"
"东头那间草房,最暖和的那间。"老王搓着手,"团长,这水俺来端就成......"
"滚蛋!"李云龙笑骂一声,端着盆往东头走。盆里的热水冒着白气,在寒夜里格外显眼。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洒出一滴——这年头,热水比酒还金贵。
草房里点着盏豆油灯,光线昏暗。五个战士挤在土炕上,最边上的小战士赵铁柱正龇牙咧嘴地往脚上抹冻疮膏。见李云龙进来,几个人慌慌张张要下炕敬礼。
"都给老子躺好!"李云龙把木盆往地上一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一个个能耐了啊?站岗不活动,把脚冻成烂茄子!"
赵铁柱缩了缩脖子:"团长,俺们错了......"
李云龙没搭理他,蹲下身试了试水温,一把拽过赵铁柱的脚按进盆里:"烫不烫?"
"不、不烫......"赵铁柱话音未落就倒吸一口凉气,脚趾头在水里蜷成了鸡爪子。
"放屁!老子都看见你腿肚子抽筋了!"李云龙骂着,手上的力道却轻了几分,粗糙的手指按着小战士的脚踝慢慢揉搓,"冻伤就得用热水烫,疼也得忍着!"
草房里安静得能听见水声。几个战士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吱声。赵铁柱的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往盆里掉。
"哭个球!"李云龙头也不抬,"当兵的流血不流泪,老子最烦娘们唧唧的!"
"团长......"赵铁柱抽着鼻子,"俺娘都没给俺洗过脚......"
李云龙的手顿了顿,从兜里掏出块脏兮兮的手帕扔给他:"擤擤鼻涕!老子这是怕你们脚烂了没法打仗!"说着又拽过另一个战士的脚,"都排好队,一个个来!"
屋外,赵刚夹着本子走到草房门口,正要推门,听见里面的动静停住了。他从门缝里看见李云龙蹲在地上,正捧着个战士的脚仔细擦干,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擦拭一杆心爱的步枪。赵刚笑了笑,转身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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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李云龙正在团部跟几个营长商量冬季训练的事,周干事带着两个穿军装的生面孔闯了进来。
"李团长,打扰了。"周干事推了推眼镜,"这两位是巡视组的同志,有些情况需要向您核实。"
李云龙眯起眼睛,目光在那两人身上扫了一圈。高个子的那个一脸严肃,矮个子的则满脸堆笑,可那笑容像是画在脸上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有屁快放,老子忙着呢。"李云龙往椅背上一靠。
高个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接到群众举报,昨晚李团长有违反纪律的行为。"
李云龙眉毛一挑:"哦?老子干啥了?"
"您给战士洗脚了?"矮个子突然开口,声音尖细得像根针。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张大彪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一营长王怀保张大了嘴,活像条搁浅的鱼。
李云龙愣了两秒,突然哈哈大笑:"就这?老子还以为偷了谁家娘们呢!"
"李团长!"高个子厉声道,"这是严肃的政治问题!您作为一团之长,给战士洗脚是什么行为?这是搞江湖义气,是小资产阶级的温情主义!"
李云龙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慢慢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前倾,像头准备扑食的豹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李!"赵刚赶紧按住他的肩膀,转头对巡视组的人说,"两位同志,这事可能有误会。团长关心战士是好事......"
"赵政委,"矮个子打断他,"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杜绝军阀作风和江湖习气。李团长这种行为,是不是想让战士对他个人感恩戴德?这是山头主义的苗头!"
李云龙额角的青筋暴了起来。他一把推开赵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矮个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巡视组......张......"矮个子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
"张什么?大点声!老子耳朵背!"李云龙突然暴喝一声,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张为民!"矮个子一挺胸脯。
"好名字啊!"李云龙冷笑,"张干事,你打过仗没有?"
"我......"
"见过冻伤没有?知道零下二十度站岗是什么滋味不?"李云龙一把扯开自己的棉袄,露出胸膛上狰狞的伤疤,"这一枪,是替老子警卫员挡的!那一刀,是救三连指导员挨的!照你这么说,老子是不是还得写检讨?"
张为民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周干事赶紧打圆场:"李团长,张干事也是执行上级指示......"
"少跟老子来这套!"李云龙一脚踹翻凳子,"回去告诉你们领导,独立团的事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要撤老子的职,让他亲自来!"
巡视组的人灰溜溜地走了。李云龙余怒未消,在屋里来回踱步,像只困兽。赵刚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几个营长识趣地退了出去。
"老赵,"李云龙突然站住,"你说,这他娘的叫什么事?老子给战士洗个脚也成罪过了?"
赵刚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杯水:"运动时期,难免有人上纲上线。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你确实不该那么冲动。"
"冲动?"李云龙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老子没掏枪就算客气了!这帮坐办公室的,知道前线什么情况吗?昨天要不是老子发现得早,赵铁柱那小子脚趾头就保不住了!"
赵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还记得咱们刚认识那会儿吗?你说最烦我这样的文化人。"
李云龙一愣,也笑了:"现在也烦!不过你比那些王八蛋强点,至少真刀真枪干过。"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骚动。赵刚推开门,看见院子里黑压压站满了战士。赵铁柱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张纸。
"报告政委!"赵铁柱敬了个礼,声音有些发抖,"这是全连同志写的联名信,我们......我们证明团长是好样的!"
李云龙走出来,战士们刷地立正。夜风卷着雪花在人群间穿梭,可没有一个人动弹。
"胡闹!"李云龙板着脸,"都滚回去睡觉!明天训练谁要是偷懒,老子让他洗全团的袜子!"
没人动。赵铁柱突然上前一步:"团长!要处分就处分俺们!是俺们非要您......"
"闭嘴!"李云龙厉声打断他,可声音却软了几分,"都散了!这是命令!"
战士们这才慢慢散去。李云龙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没动。
"老李,"赵刚轻声说,"进屋吧,外头冷。"
李云龙摇摇头,从兜里摸出烟袋,哆哆嗦嗦地卷了支烟。赵刚注意到,这个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刻手竟然在发抖。
"老赵啊,"李云龙吐出一口烟,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咱们这么拼命,到底图啥?"
赵刚没有立即回答。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起伏,像一头沉睡的巨兽。风更大了,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图个心安吧。"赵刚最后说。
李云龙狠狠吸了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睡觉!明天还得收拾那帮兔崽子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团部的灯亮了大半夜,映出两个时而激烈争论、时而沉默不语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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