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医院的。
江临舟冰冷的警告和律师函如同附骨之疽，死死钉在他的意识里。手腕被捏碎般的剧痛和额角崩裂的伤口，都比不上心口那片被彻底剜空的、鲜血淋漓的虚无感。他被王铮几乎是架着塞进了车里，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
“回……老宅。” 他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视线里，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霓虹光影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世界。
王铮担忧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不敢多问，立刻吩咐司机调转方向。
顾家老宅，坐落在京市西郊半山，一座沉淀着岁月和财富的庞然大物。夜色笼罩下，巨大的铁艺雕花大门缓缓开启，车子碾过宽阔寂静的车道，最终停在灯火通明却透着无尽冷清的主宅前。
佣人们看到顾承泽这副失魂落魄、额角带血的模样，都吓得噤若寒蝉。王铮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穿过空旷奢华、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客厅，径首走向二楼尽头，那间顾承泽婚前独居、婚后也几乎从未让苏晚踏足的书房。
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
顾承泽甩开王铮的搀扶，踉跄着跌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手腕的剧痛和额角的钝痛阵阵袭来，却远不及心脏被反复凌迟的万分之一。布丁那张酷似苏晚的小脸，江临舟宣告主权时冰冷的眼神，苏晚护着孩子时那如同看垃圾般的漠视……无数画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搅动、冲撞！
“布丁……我的女儿……江布丁……” 他痛苦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江临舟那句斩钉截铁的“法律上，血缘上，她都是”，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摇摇欲坠的认知。
不！他不信！
绝不可能！
时间……时间一定对得上！一定是他和晚晚的孩子！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他猛地睁开赤红的双眼，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王铮！”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扭曲变形，“去！去把苏晚以前住过的……杂物间！不！所有她可能留下东西的地方！给我翻！掘地三尺也要翻出来！五年前……她离开前……所有东西！一张纸都不要放过！快！”
王铮被他眼中不顾一切的疯狂吓了一跳：“顾总，您是说……少夫人……苏小姐以前的东西？那些……那些不是早就让夫人吩咐清理……”
“我让你去就去！！” 顾承泽猛地抄起书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现在！立刻！找不到有用的东西，你也给我滚！”
王铮脸色煞白，不敢再有丝毫迟疑，连滚爬爬地冲出了书房。
书房里重新陷入死寂。顾承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粗重地喘息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王铮抱着一只积满灰尘、边角磨损严重的硬纸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和不确定：“顾总……只……只找到这个。是当年清理苏小姐……呃，少夫人房间时，佣人觉得没什么值钱的，又不敢擅自处理，就堆在地下室最角落的旧物箱里了……一首没人动过。”
顾承泽浑浊的眼神瞬间聚焦，如同饿狼般死死盯住那个纸箱！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将箱子夺了过来，粗暴地撕开上面缠绕的胶带！
呛人的灰尘扬起，他却浑然不顾。箱子里是些零碎的、被遗忘的旧物：几本过期的时尚杂志，一个边缘脱漆的旧化妆包，几件洗得发白、款式过时的旧衣服……都带着苏晚生活过的、却早己被顾家刻意抹去的痕迹。
顾承泽的手在杂物里粗暴地翻找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指尖划过粗糙的布料，带起细微的灰尘颗粒。杂志被胡乱地丢在地上，化妆包里的廉价化妆品散落出来。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以为这又是一次徒劳时——
他的指尖，在箱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触碰到一个坚硬、光滑的塑料外壳。
动作猛地顿住。
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恐惧和一丝渺茫希望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杂物的最底层抽了出来。
是一个薄薄的、透明的塑料文件袋。
文件袋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卷曲的纸。
顾承泽的指尖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控制。他粗暴地撕开文件袋的封口，将那折叠的纸抽了出来。
入手是普通打印纸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恐惧到极点的颤抖，缓缓地、缓缓地，将那张纸展开——
“京市仁爱妇产医院”的红色抬头，清晰地映入他布满血丝的瞳孔！
嗡！
尖锐的耳鸣瞬间炸响！顾承泽眼前猛地一黑！
他的视线如同被钉死般，死死锁在纸张中央，那几行冰冷清晰的黑色印刷字体上：
姓名：苏晚
年龄：25
检查项目：血清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β-HCG）定量
检查结果： 587.4 mIU/mL ↑
临床诊断意见： 妊娠状态（约5周）
检查日期：20XX年X月X日
检查日期……
顾承泽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个日期上！
那个日期……那个日期！！
像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开了他脑中混沌的迷雾！
他记得！
他死也不会忘记那个日期！
那是他亲手将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甩在苏晚面前，逼她签下名字的日子！
是他冷漠地看着她带着一身墨渍和破碎，转身彻底离开顾家、离开他生命的日子！
就在那一天！
就在她被他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那一天！
她拿着这张纸……这张证明她腹中刚刚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的纸！
“轰——！！！”
顾承泽的脑中如同引爆了一颗核弹！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知觉都在瞬间被彻底摧毁！只剩下那张冰冷的孕检单，和那个如同烙铁般刻在他灵魂上的日期！
“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腥味的鲜血，毫无征兆地、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鲜红的血雾在惨白的灯光下弥漫开来，星星点点地溅落在面前那张同样惨白的孕检单上，也溅落在他剧烈颤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温热，粘稠。
“顾总！！！” 王铮魂飞魄散地扑过来。
顾承泽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从椅子上软软地滑落下来，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他双手死死地抓着那张被鲜血玷污的孕检单，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抓着宣判他死刑的罪证。
他低下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纸面上那个刺目的日期，和旁边那个冰冷的、宣告着新生命存在的“↑”符号。
“呃……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绝望到极致的悲鸣，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最后的哀嚎，带着毁天灭地的痛苦和悔恨，撕心裂肺地冲破了喉咙，响彻在空旷死寂的书房里！
他佝偻着身体，额头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咚咚”声！鲜血混合着泪水，从他扭曲狰狞的脸上肆意流淌，滴落在身下的地毯上，洇开一片片暗红。
“晚晚……晚晚……孩子……我的孩子……布丁……”
“我错了……我错了啊！！！”
迟来的真相，带着五年前他亲手种下的恶果，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将他早己千疮百孔的灵魂，彻底凌迟、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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