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宫门，车厢内一片死寂。方才在凤藻宫强撑的精力如潮水般退去，沈昭月只觉得浑身脱力，肺腑间那股阴寒之气再次翻涌，喉头涌上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将那口血咽了回去，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萧凛坐在对面，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在凤藻宫针锋相对的人不是他。然而，他紧握在膝上、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并不平静的暗流。
忽然，他睁开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昭月脸上：“那胭脂，究竟是不是你的手笔？”
昭月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世子爷方才在皇后面前，不是信誓旦旦为我辩白了吗？怎么，现在反倒疑心起自己的夫人了？”
“沈昭月。”萧凛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警告的意味，“本世子是在问你。”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昭月微微扬起下巴，眼中闪烁着被逼到绝境后的倔强与锋芒，“皇后算计你我于先。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世子爷难道觉得我不该？”
萧凛盯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一时间竟有些失神。这眼神…如此熟悉，如此…令人心悸。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迷雾，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剪影重合。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莫名有些干涩，“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皇后背后是君家，是太子！一旦被她抓住把柄…”
“后果？”昭月低低地笑了，笑声带着一丝悲凉和决绝，“最坏的后果，不过是我这条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命，再还回去罢了。但我沈昭月，就算是死，也要拉着害我之人一起下地狱！” 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一缕鲜血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唇角溢出。
萧凛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他倾身向前，一把扣住昭月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滑腻，全是冷汗。
“你…”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暖流再次从昭月腕间涌出，顺着他的指尖瞬间流入！与此同时，他心口那沉寂的剧毒如同被投入火里的干柴，猛地躁动起来！一股强烈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渴望和灼热感瞬间席卷了他！那渴望并非，而是身体本能对“解药”、对那能中和剧毒的奇异暖流的疯狂渴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更加霸道！
这股强烈的冲动让萧凛浑身猛地一僵！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那指尖传来的、如同久旱甘霖般的微暖触感，却让他体内的剧毒发出了更强烈的欢呼和渴求！那阴寒的毒素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指尖接触的地方涌去，试图吞噬、融合那丝救命的暖意！
而昭月，在被他触碰的瞬间，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向手腕，与一股冰寒霸道的气息猛烈相撞！剧烈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黑，喷出的鲜血更多！
“呃…”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萧凛猛地松开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踉跄着坐回原位，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极其难看，死死压制着体内因那短暂接触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沈昭月则软软地倒向车壁，大口喘息，唇边鲜血刺目。她看着萧凛那震惊、复杂、甚至带着一丝狼狈的眼神，忽然扯出一个染血的、破碎的笑：
“世子爷感觉到了吗？你我体内的毒…它们本就是一体两面，相生相克…你想彻底摆脱它，除了我…别无选择。”
她喘息着，抬起染血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鬓边一缕不知何时悄然变白的发丝，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丝疯狂的决绝。
“要么，与我合作，我们一起活下去，掀翻这肮脏的棋局，让魑魅魍魉血债血偿…”
“要么…”她盯着萧凛骤然紧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诅咒，“我们就抱着彼此的秘密和这该死的剧毒，一起…下地狱吧！”
车厢内，血腥味弥漫。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单调而沉闷，如同命运沉重的鼓点。九幽寒潭之下，是沉沦毁灭，还是携手破局？冰冷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听雪院内，血腥气尚未散尽。沈昭月伏在榻边，呕出最后一口暗红的淤血，青黛红着眼眶替她擦拭唇角。
“郡主，您这又是何苦…”青黛声音哽咽，“与世子爷硬碰硬，万一他…”
“他不会。”昭月喘息着，唇色惨白，眼神却亮得惊人，“他体内的毒，需要我。他比谁都清楚。”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鬓边那缕刺眼的白发，那是强行引动生机对抗反噬、又遭萧凛体内剧毒冲击又未得到释放的代价。
“东西呢？”她问。
青黛连忙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指甲盖大小、沾着褐色污迹的破碎瓷片：“奴婢买通了凤藻宫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从娘娘摔碎的熏炉底下偷偷刮下来的。他说皇后娘娘盛怒之下，连香灰都命人用沸水泼洗了三遍，只这些卡在砖缝里的碎渣没清理干净。”
昭月接过碎瓷片，凑近鼻尖，不顾腥气仔细嗅闻。那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龙涎香精和合欢花甜腻的底味下，果然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雨后苔藓般的阴冷气息——正是她让青黛混入“玉楼春尽”中的荧光藻残留！
“果然是‘腐萤术’残留。”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青黛吓得一哆嗦，慌忙跪下。
昭月攥紧碎瓷片，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视线：“世子爷去而复返，是想通了？”
萧凛没有回答，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停在榻前。他伸出手，却不是抢夺，而是摊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图腾，下方一个古篆“幽”字。
“幽影令。”萧凛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昭月耳边，“凭此令，可调动‘幽影’三成力量，查探消息，清除障碍。”
昭月瞳孔骤缩！幽影！镇国公府最隐秘、最锋利的那把刀！他竟然…？！
“条件？”昭月的声音有些发紧。
“第一，收起你那些自作主张的小动作。对付君素芯，需从长计议，一击必杀。”萧凛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昭月心底，“第二，全力配合解毒。本世子的耐心有限。”
“成交。”昭月毫不犹豫地接过那枚冰冷沉重的令牌，入手瞬间，仿佛握住了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又似握住了一把斩破迷雾的利刃。“但我要查的人，你不得阻拦。”
“谁？”
“所有经手过‘相思泪’和‘情深缘不浅’的宫人。”
昭月一字一句道，“尤其是十五年前，先帝暴毙前后，以及…我母亲被诊出‘相思泪’入体那段时日，所有在御药房、香料司、以及凤藻宫当差的人，无论生死，我都要知道他们的下落！”
萧凛眼神微凝：“你怀疑…”
“不是怀疑。”昭月打断他，眼中是冰冷的笃定，“是确认。皇后君素芯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同时拿到两种深锁宫廷的秘药！她的背后，一定还有人！一个能轻易接触到宫廷最黑暗秘密的人！”
萧凛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如你所愿。令牌所及，‘幽影’听令。”他不再停留，转身消失在屏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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