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花的死，并未在靠山屯和苏家激起预想中的悲恸嚎啕，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沉寂的深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无声蔓延的冰冷裂痕和沉甸甸的猜忌。这猜忌如同爆炸后弥漫的粉尘，无孔不入，悄然侵蚀着人心。
丧事办得仓促而异常冷清。一口薄棺停在苏家老屋堂屋正中，连最常见的哀乐班子都没请。灵前没有守夜的哭声，只有几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映照着几张或麻木、或惊恐、或阴沉的脸。苏建国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脊梁，背脊佝偻得如同风干的虾米，整日蜷缩在堂屋门槛外的石墩上，对着早己熄灭的旱烟袋锅发呆。浑浊的眼珠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一种更深沉的迷茫——是对长媳之死的哀伤？是对自己过往行为的悔恨？还是对眼前这接踵而至灾祸的无力？无人知晓，只有那死寂般的沉默。王秀英则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机械地淘米、生火、煮着供吊唁者吃的简单饭食。她的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只有在偶尔瞥向角落里处理作坊善后事宜的苏晓禾时，那空洞深处才会翻涌起一丝不易察觉却极其尖锐的厌恶——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控诉：都是你！都是你这个不安分的女儿！搞什么作坊，办什么技校！招来了灾星，引来了祸事！克死了自己的长嫂！这厌恶并非理智，而是恐惧和绝望催生出的迁怒毒瘤。
苏晓梅受了惊吓，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在炕上辗转反侧，嘴里不停地呓语：“火…好大的火…大嫂…别进去…别死…” 每一次呓语都像针一样扎在王秀英心上，让她看向苏晓禾的眼神更冷一分。
晓禾食品作坊彻底停工了。女工们聚集在作坊门口，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不安和疑虑。人心散了，流言如同瘟疫般滋生蔓延。
“听说了吗？李翠花是半夜摸进库房想偷厂里新进的‘宝贝’，结果不小心点着了火，把自己炸死了！”
“呸！什么宝贝！我看就是苏家得罪了人！没看公安都来了吗？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的炸药！报应啊…”
“嘘…小声点！你们忘了…赵金凤？她倒台前那眼神，恨不能吃了苏晓禾！她儿子赵卫东，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灯，高考落榜后就没影了…会不会是他…”
“嘶…你这么一说…真有可能！赵金凤死得那么惨（贪污倒台），赵卫东能咽下这口气？这是回来报仇了！”
“报仇？炸技校库房算哪门子报仇？苏晓禾又不在里面…”
“笨！炸了库房，断了原料，晓禾食品厂不就完了？听说里面刚进了批值钱的进口香料…”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飞进苏晓禾的耳朵，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她强打精神，一方面要应付公安的初步询问，解释李翠花为何深夜出现在爆炸现场（她只能含糊说可能是担心库房安全去查看）；另一方面要安抚惊恐的女工，宣布带薪停工三天，工钱照发，试图稳住人心。然而，看着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她知道，单纯的金钱安抚在死亡的阴影面前，效果微乎其微。李翠花这个“铁血主管”的突然死亡，给作坊的管理层带来了难以填补的真空和信任危机。
那片猩红的碎布被她用油纸仔细包好，贴身藏在最里层衣服的口袋里，紧贴着皮肤。那冰冷的触感和若有若无的焦糊电子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危险的临近。符号，数字，电脑，赵卫东…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找不到清晰的脉络。爆炸案现场被公安封锁着，她无法靠近。但爆炸的原因，公安初步给出的结论是“违规储存的化学实验原料（用于食品添加剂研发）遇不明火源引发爆燃”。这个结论让她眉头紧锁。
“不明火源？” 深夜的库房，门窗紧锁（看守的老孙头赌咒发誓锁好了），哪来的火源？自燃？那些原料的储存条件她亲自把关过，绝不可能轻易自燃！除非…是人为引燃！或者是…某种能产生高温火花的东西？
她想到了那片碎布上残留的电子元件烧焦味…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升起：难道是…那台所谓的“电脑”出了问题？引发了爆炸？可“电脑”怎么会出现在技校库房？是谁放进去的？李翠花又怎么会知道？她冲进去是为了抢救它，还是…为了销毁它？她口中的“他们”又是谁？
带着重重疑团，苏晓禾找到了在作坊临时充当安保、协助维持秩序的秦铮。爆炸发生时，秦铮正带人在村口巡逻，听到巨响才赶过去，只看到冲天的火光和李翠花被抬出来的惨状。他刚毅的脸上也布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日来的高度戒备和爆炸的冲击，让他左腿残留的弹片又开始隐隐作痛，行走时带着轻微的跛态。
“公安那边有新消息吗？”苏晓禾低声问，将秦铮拉到僻静处，避开人群的目光。
秦铮摇摇头，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现场破坏太严重，有用的线索不多。老孙头的口供一致，锁门，没见外人。起火点…初步判断在库房最里面隔间，那里…”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原本是堆放些杂物的角落，按理说不该存化学原料。李翠花…她倒下的位置，就在那隔间门口不远。”
最里面的隔间！杂物堆！苏晓禾的心脏猛地一跳。她记得，为了技校教学需要，也为了保密，她曾默许将一台从省城旧货市场淘换来的、极其笨重老旧的“电脑”（更准确地说，是带有绿色显示器和5寸软盘驱动器的早期个人计算机）和一些相关书籍资料，暂时存放在那个不起眼的隔间深处，打算等技校计算机基础班筹备好再启用。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除了她自己、负责技校具体事务的副校长（一位返城知青出身的老师），就只有…负责库房登记的李翠花！
难道…李翠花的目标，真的是那台“电脑”？爆炸和它有关？她临死前喊的“电脑”就是指这个？“他们”要毁掉的也是它？为什么？
“秦铮，”苏晓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藏着碎布的位置，“帮我查一个人。”
“谁？”
“赵卫东。赵金凤的儿子。我要知道他这几年到底在哪，干什么，最近有没有回过靠山屯，或者…和什么特殊的人接触过。” 苏晓禾的眼神锐利起来，“李翠花死前，最后喊的是‘娃…赵…儿’。”
秦铮的瞳孔骤然收缩。赵卫东！这个几乎被靠山屯遗忘的名字，瞬间与爆炸、死亡和那个阴魂不散的赵金凤联系在了一起。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如果真是赵卫东…那这绝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他沉默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军人特有的凌厉：“交给我。你…小心。”
就在这时，苏晓禾的妹妹苏晓梅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小脸依旧苍白，带着未退的惊惶：“二姐！二姐！不好了！秀…秀云嫂子她…她在作坊门口…晕倒了！嘴里…嘴里还吐白沫！”
秀云嫂子？李翠花手下最得力的女工组长之一！苏晓禾和秦铮脸色同时一变，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们。
（悬念：女工组长秀云为何突然晕倒口吐白沫？是意外还是被人下毒？赵卫东的踪迹是否与爆炸案首接相关？那台神秘的“电脑”在爆炸中是否被彻底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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