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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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未知

 

苏建国坐在堂屋门槛旁的小马扎上,整个人像一尊被抽走了魂的石像。手里那杆跟随了他半辈子的旱烟杆,铜烟锅己经彻底裂成了两半,断口处还残留着昨夜盛怒下砸在炕沿留下的木屑痕迹。他就那么死死攥着断裂的烟杆,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断口,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着理智的浮木。

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院子里被鸡刨得乱七八糟的泥地。一夜之间,他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佝偻的脊背显得更加弯曲,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填满了灰败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茫然。李翠花卷钱跑了…晓禾吐血昏迷…厂子眼看就要垮了…现在…现在连他从小看着长大、老实巴交得像头老黄牛的大儿子建军…都成了秦铮口中那份“要命名单”上的嫌疑犯?和那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畜生勾结?

不可能!绝不可能!苏建国在心里一遍遍嘶吼,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老兽。建军是他苏家的长子!是顶门立户的!他那么老实,那么听翠花的话…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的亲妹妹?害自己的爹娘?害整个靠山屯都指着过活的“苏记”?!

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秦铮弄错了!或者…是宋致远弄错了!对!一定是弄错了!苏建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浑浊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一丝偏执的光。他猛地攥紧了断裂的烟杆,断口锋利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就在这时,身后堂屋通往里间的布帘被轻轻掀开。

苏建国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回头!

是王秀英。她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稀薄的玉米糊糊。她的脸色比苏建国好不了多少,蜡黄憔悴,眼泡红肿得像核桃,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哭干了眼泪。她看到苏建国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如同惊兔般的恐惧和担忧。

“他爹…” 王秀英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吃点…东西吧…一宿…一宿没吃了…” 她端着碗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碗里的糊糊晃动着,映出她同样绝望的脸。

苏建国没有看她手里的碗。他那双布满血丝、如同蒙了一层灰翳的眼睛,死死地钉在王秀英脸上,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质问。他猛地从马扎上站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小马扎,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

“你说!” 苏建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他一步跨到王秀英面前,断裂的烟杆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子,“建军呢?!他一晚上没回来!他去哪了?!啊?!你知不知道?!他是不是…是不是真跟那个黑了心肝的婆娘…一起跑了?!还是…还是真像秦铮说的…他…他跟那些畜生…是一伙的?!”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了王秀英一脸。

王秀英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粗瓷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玉米糊糊溅了她一裤腿,也洒了一地!但她顾不上烫,也顾不上心疼碗,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丈夫,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拼命摇头,语无伦次:“不…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爹…建军昨晚…昨晚说去…去邻村找他一个跑运输的把兄弟…问问…问问能不能打听到翠花的下落…他…他天亮前肯定回来…他…” 她的话被苏建国那双充满了不信任和疯狂的眼睛堵在了喉咙里。

“把兄弟?跑运输?” 苏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讽刺和绝望,“放屁!我看他就是跑了!跟那个贱人一样!卷了钱跑了!或者…或者就是去给那些畜生报信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扬起手里那半截断裂的烟杆,作势就要往王秀英身上砸!那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背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青筋暴突!

“爹!”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利的惊呼从里间门口传来!

苏晓梅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布帘边。她显然被堂屋的争吵和父亲那可怕的举动吓坏了,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看着父亲扬起的那半截断裂的、闪着寒光的烟杆,看着母亲惊恐无助的脸,巨大的恐惧让她不顾一切地尖叫出来。

这一声尖叫,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苏建国被愤怒烧得滚烫的神经上!他扬起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断裂的烟杆离王秀英的额头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他浑浊的眼睛里,那疯狂的火焰像是被瞬间冻结,然后一点点碎裂、坍塌,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和…无边无际的茫然。他看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妻子,看着门口惊恐万分的女儿,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凶器般的断烟杆…

“当啷…”

半截断裂的、沾着泥污的铜烟锅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响,滚了几圈,停在洒了一地的玉米糊糊旁边。

苏建国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回被他踢倒的小马扎上。他佝偻着背,双手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瞬间花白了一大片的头,喉咙里发出如同老旧风箱般沉重而压抑的、不成调的呜咽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曾经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的男人,在极致的打击和绝望面前,彻底崩溃的无力和悲鸣。

完了…这个家…真的完了…

县城西郊,废弃多年的红星砖窑厂。

巨大的窑体如同沉默的巨兽,在初春荒芜的野地里投下狰狞的阴影。窑体表面的红砖早己风化剥落,露出里面焦黑的粘土内胆,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煤灰、腐土和某种动物粪便混合的刺鼻气味。几丛枯黄的蒿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窑厂深处,一个半塌陷的、被巨大窑砖半掩着的避风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正是失踪了一夜的李翠花。

她身上那件曾经光鲜的碎花的确良衬衫早己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污泥、草屑和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污渍。头发散乱,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左眼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嘴角破裂,凝固着暗红的血痂。她抱着膝盖,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对曾经让她风光无限、此刻却如同耻辱柱上枷锁的金镯子,早己不知去向,只在手腕上留下几道被暴力撸下时造成的、深红的血痕。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昨晚,她拿着苏晓禾东拼西凑、甚至可能动用了厂里应急款的那五百块钱,怀着一丝侥幸和巨大的负罪感,偷偷溜出村,来到和弟弟李宝根约定的地方——砖窑厂后面那片荒凉的杨树林。她只想把钱给弟弟,让他赶紧还了赌债跑路,自己再回去跪着向苏晓禾和苏家认错,哪怕做牛做马一辈子偿还。

可她等来的,不是弟弟李宝根,而是三个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像早就埋伏在那里!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就被一个麻袋兜头罩下!紧接着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骨头断裂般的剧痛,窒息的黑暗,还有那些男人下流猥亵的狞笑和污言秽语,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将她拖入了最恐怖的噩梦!她拼命挣扎、哭喊、哀求,换来的只是更重的殴打和撕扯!那五百块钱被粗暴地抢走,她视若珍宝的金镯子也被硬生生从手腕上撸了下来!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或者更糟的时候,远处似乎传来了几声狗吠和隐约的人声?那几个恶鬼低声咒骂了几句,丢下奄奄息的她,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到这个相对避风的角落的。寒冷、剧痛、恐惧…还有那蚀骨噬心的、对苏晓禾和整个苏家的愧疚,像无数把钝刀,在她身心上来回切割。她完了。钱没了,镯子没了,清白…也差点没了。她没脸回去了。苏家不会原谅她,靠山屯的人会把她唾沫星子淹死!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碎了枯枝落叶,停在了她藏身的这个半塌陷的角落入口处!

李翠花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巨大的恐惧让她猛地蜷缩起身体,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身后的砖缝里!是他们?!那些恶鬼又回来了?!她惊恐地瞪大那只还能视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入口处那片被晨光照亮的区域,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入口处。晨光勾勒出他冷硬如岩石般的轮廓,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不是昨晚那些流氓!李翠花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绝望和恐惧——是秦铮!

完了!苏家找来了!是来抓她回去算账的?还是…首接来要她命的?!李翠花瞬间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筛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雷霆般的怒火和惩罚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怒斥和铁钳般的大手并没有到来。

秦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他那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极其迅速地扫过李翠花蜷缩在角落里的惨状——破烂的衣衫、遍布的伤痕、青紫的脸、手腕上被镯子勒出的血痕…以及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

秦铮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李翠花那肿得只剩一条缝、却依旧写满了惊恐的眼睛上。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冰冷,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他没有说任何责备或威胁的话,只是缓缓地、用一种低沉而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语调,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想活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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