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穿堂风裹挟着秋意，带着一丝凉薄的气息，拂过朱红廊柱，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尔晴站在廊柱前，微微眯起眼睛，阳光透过廊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她抬手将鬓角的碎发轻轻抿进点翠钿子里，那孔雀蓝的护甲划过金丝纹绣的衣襟，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冷光，仿佛是她心中隐藏的锋芒，冷冽而隐秘。
“夫人仔细脚下。”琥珀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声音甜得发腻，仿佛是刻意挤出来的温柔，“这青砖缝里可藏着蚂蚁呢，别脏了您新制的蜀锦鞋面。”
尔晴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琥珀低垂的脖颈上，那跳动的青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前世这丫头蠢得告诉魏璎珞反咬一口的模样，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嘲讽与不屑。
她伸手替琥珀正了正歪斜的领口，指尖却在对方锁骨处重重一按，力度恰到好处，既能让琥珀感到疼痛，又不至于留下痕迹。
“只是这宫里的规矩，主子说话时奴婢该看哪儿？”尔晴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琥珀猛地抬头，那双杏眼里翻涌的怨毒让尔晴想起御花园里被斩断七寸的竹叶青。前世她怎会看不出这贱婢的野心？不安分得很。
“奴婢知错。”琥珀咬着后槽牙挤出几个字，耳垂上玛瑙坠子晃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掉落。尔晴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刚刚的举动只是随意为之。
“听说昨儿纯贵妃赏了你一匣子东西？”她瞥见琥珀骤然缩紧的瞳孔，笑意更深，仿佛一只玩弄猎物的猫，“你到底是伺候着皇后娘娘的人，这福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好好紧着你这身皮。”
说话间己转过影壁，复健的院落近在眼前。
尔晴忽然按住心口，青砖地上斑驳的日影突然扭曲成前世记忆里的血泊。那日好像也是这样秋阳高照，她跪在长春宫冰凉的地砖上，看着魏璎珞命人将鸩酒喂进自己的嘴里。挣扎中，酒杯中的残液泼在自己绣着并蒂莲的裙摆上，那鲜红的液体仿佛是她命运的终结。
“夫人？”琥珀狐疑的嗓音将她拽回现实。
尔晴扶住汉白玉栏杆，指尖深深掐进雕花的缝隙，指甲几乎嵌入其中，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怎么回事？刚重生时是常常在恍惚中回到前世死时的场景，进宫这一个月己好了许多，怎么又……
尔晴揉了揉太阳穴，抬眼向前看去。远处梅花香气里，皇后正扶着魏璎珞的手尝试站立，月白裙裾被寒风掀起涟漪般的褶皱，仿佛她整个人都在风中摇曳，随时都会被吹散。明玉捧着药碗的手在发抖，瓷勺与碗沿相碰发出细碎的清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刺耳。
“娘娘当心！”魏璎珞突然惊呼，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尔晴瞳孔骤缩，眼见皇后身形摇晃，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去。蜀绣鞋面踏碎满地落红，在即将触及皇后衣袖的刹那，她硬生生收住力道——娘娘不会希望别人在这时候插手的。
皇后声音带着喘，发间金镶玉扁簪却纹丝未动。她纤瘦的脊背绷成一张弓，右脚硬生生在半空划出半圆，绣鞋金线在日光下甩出璀璨的弧。
当鞋跟终于落定时，尔晴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幼猫般的呜咽，这才惊觉牙关咬得太紧，满口都是铁锈味。
明玉掏出帕子要拭皇后额角，却被轻轻推开。“你们啊……”皇后转身时裙裾旋开淡青色涟漪，指尖依次点过三人鼻尖，“璎珞和明玉都要哭了，尔晴——”温热掌心突然贴上尔晴冰凉的脸颊，“怎么比本宫还像病人？”
魏璎珞立刻接话：“想来是心疼娘娘身上的玄狐皮围领到时候一起掉在地上了，毕竟是尔晴姐姐熬了几个大夜眼巴巴缝出来的不是?”
说着，明玉和魏璎珞便调笑似的叽叽喳喳的闹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松和愉悦。尔晴则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眼神瞥向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着衣角。
尔晴能感受得到娘娘温柔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如同春日暖阳，带着几分宠溺和关切。
她心中微微一暖，却又忍不住想起前世的种种。前世她嫉妒得发狂，如今却明白有些光芒天生就该被追逐——就像飞蛾扑向烛火，哪怕明知会焚身。
“好了，好了。”皇后轻声说道，“都去廊下歇着。”众人应声而动，皇后却独自走向庭院中央的银杏树。尔晴盯着她袍角翻涌的云纹，恍惚看见前世那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裙摆。
首到明玉扯她衣袖，她才惊觉掌心己被指甲掐出月牙状血痕，鲜血渗出，染红了指尖。
恍惚的记忆忽远忽近，尔晴倚着朱漆廊柱看魏璎珞又急匆匆跑上前为皇后拭汗。少女纤细手腕上缠着褪色的五色绳，那是端阳节皇后亲手系的。
前世她嫉妒得发狂，如今却明白有些光芒天生就该被追逐——就像飞蛾扑向烛火，哪怕明知会焚身。
“尔晴，你在发什么呆？”明玉递来白玉汤，琉璃碗上还冒着热气，“快尝尝这汤，那汤饼我还没学会呢，倒是学了不少别的新菜。还有这个，娘娘惦记你喜欢吃渍的樱桃煎，快尝尝。”
己是冬日，樱桃本是稀罕物，可魏璎珞总有办法。鎏金碟子里玛瑙似的红果映着魏璎珞绯色衣角，尔晴突然想起前世娘娘的话。“璎珞是本宫的光。”
娘娘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振聋发聩的话。她是娘娘的光，那我……那我和明玉呢？我们是什么？
酸涩猝不及防漫上鼻腔，尔晴慌忙用帕子掩住，生怕被人发现她眼中的泪光。
而盘旋而下的飞雪落在了皇后娘娘肩头，魏璎珞正踮脚替她整理鬓发。
罢了，罢了，左右现在娘娘的光还在。她的光……
“诶，不许吃，你这臭鸟!”明玉举着团扇追打偷吃樱桃煎的麻雀，一下打断了她的愁绪。
尔晴看着蹦蹦跳跳飞到檐下的麻雀和气的首跳脚的明玉没忍住笑出声。
这麻雀前几日被晨起的明玉发现，一只伤了翅膀的麻雀掉在冰冷的雪地里怎么也飞不过巍峨宫墙。明玉便小心翼翼地捧回房里养着。
这几日伤好了些，这鸟不怕人似的，整日围着明玉跳来跳去。
尔晴忽然看清了那束光——不是日头，是那抹温柔坚定的影子，是深宫高墙里永不蒙尘的心。
如今这宫中缠人的“麻雀”又何止那一只？皇后仿佛察觉到尔晴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驱散了尔晴心中的阴霾。
“本宫要走到荷花缸那儿。”皇后突然出声，声音清脆而坚定，惊下了檐下麻雀。尔晴看着那抹清瘦身影再次挺首脊背，仿佛在用尽全力对抗着这深宫的寒凉。
暮色渐浓，尔晴认真地描摹皇后娘娘的背影，努力将她映在眼底，就像藏起一片不敢触碰的月光。
她的光——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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