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裹着碎雪，如银砂般扑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尔晴倚靠在湘妃竹榻上，将最后一截檀香添进鎏金兽炉。青烟袅袅升起，混着雪天特有的清冽气息，在暖阁里氤氲成朦胧的雾霭。案头摊开的《考工记》己翻到木雕篇，泛黄的宣纸上，蝇头小楷详尽记载着匠人如何将顽木雕琢成器。
她指尖轻轻抚过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那是去年深秋与皇后同游圆明园时所拾。彼时园中银杏正盛，金黄的叶片如蝶翩跹，皇后亲手摘下一片递到她手中，笑说：“尔晴，这叶子纹理精致，带回去做个念想。”此刻再看，叶脉间藏着的清浅纹路，竟与此刻手中刻刀游走的轨迹有些相似。
"少夫人，该用午膳了。"丫鬟桃林捧着食盒进来，裙裾扫过青砖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见主子正专注地雕琢一块黄杨木，她放轻脚步，将食盒搁在矮几上，又往铜火盆里添了几块银丝炭。火舌舔舐着木炭，噼啪作响，暖光映得尔晴的侧脸忽明忽暗。
尔晴放下刻刀，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案上半成的木雕渐渐显出莲花雏形，花瓣边缘还带着未修净的木屑。她望着窗外出神，雪片落在青瓦上簌簌作响，恍惚间竟想起儿时在江南见过的雪打残荷。那时阿玛额娘还未生出嫌隙，自己总爱撑着油纸伞，站在曲廊下看雪，听着额娘哼唱吴侬软语的小调，可曾想过会在京城深宅里，以木雕消磨时光？
用过午膳，她重新拿起刻刀。刀锋在木间游走，莲花的形态愈发清晰。忽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一滴血珠落在花瓣上，晕开淡淡的红。桃林慌忙取来帕子："少夫人仔细些，这刻刀最是锋利。"
尔晴笑着摇头："不妨事，反倒添了几分胭脂色。"她用帕子轻轻擦去血迹，看着木雕上那抹暗红，忽然想起皇后娘娘苍白的脸色。皇后的身子愈发虚弱，每日靠参汤吊着精神。若将这带血的莲花雕成簪子，倒是能衬出几分鲜活来。
申时三刻，雪势稍歇。尔晴披上月白狐裘，撑着湘妃竹伞漫步园中。积雪压弯了梅枝，暗香混着雪寒扑面而来。她沿着青石小径走到曲水亭，望着结了薄冰的湖面，思绪飘向紫禁城。再过些时日便是除夕家宴，能见到娘娘了。
"少夫人，风大，奴婢回去取件披风。"桃林见主子望着湖面出神，轻声说道。
尔晴点头应允，倚着朱漆栏杆，任雪花落在伞面上。凉亭西周的翠竹被积雪压得低垂，远处的回廊蜿蜒如游龙，整个富察府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她忽然想起前世初入富察府时，也是这般大雪纷飞的日子。那时的她，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以为从此能与傅恒举案齐眉，相携到老。可如今...
正出神间，后颈突然泛起一阵酥麻。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一双炽热的眼睛，正隔着漫天风雪，将她的身影一寸寸描摹。尔晴下意识握紧伞柄，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雪地上只有她和桃林的脚印，远处的游廊空无一人，唯有几盏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晕染出朦胧的红光。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那道视线却愈发清晰。像是春日暖阳穿透寒雪，又像是暗夜篝火灼烧肌肤，带着某种隐秘的渴望，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尔晴的心跳渐渐加快，手指微微发颤。在这深宅大院里，竟有人敢这般大胆地注视她？
是他吗……
"少夫人，披风来了。"桃林的声音惊破寂静。
尔晴接过披风披上，回头望向方才站立的地方。雪地上的脚印己被新雪覆盖，唯有那株红梅在风中摇曳，似在嘲笑她的多疑。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分明还残留在皮肤上，炽热得近乎灼人。她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那里仿佛还留着一道无形的烙印。
回到揽月阁，尔晴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鬓发。镜中女子眉眼如常，唯有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伸手抚过后颈，那里还残留着被视线灼烧的余温。是错觉吗？可在这规矩森严的富察府，除了...
窗外又飘起了雪，风卷着雪粒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尔晴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昨夜的梦。梦里，一双男人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温柔又霸道。她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此刻回想，那种触感，竟与方才被注视的感觉如此相似。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如今时机不对，她不能有任何逾矩的念头。可那道视线，却如同一根刺，扎进了她平静的生活，搅乱了她尘封己久的心湖。
夜深了，雪仍在下。尔晴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久久无法入眠。她望着帐顶的刺绣，思绪万千。前世这时候他应该还在外派才是。在傅恒与她彻底冷淡之后他才慢慢进入自己的视野，许是记错了吧，回来了也好，临近除夕在家中总是比外面要好些的。这样想来许是老夫人叫回来的吧。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影。尔晴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在这寂静的夜里，唯有她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心房。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纷扰的思绪中沉沉睡去，梦里，那道炽热的视线，依旧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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