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灰烬余温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7章 灰烬余温

 

第二十七章 灰烬余温

内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肆虐的风雪与那无声狂舞的铜铃彻底隔绝。暖意裹挟着药香、沉水香以及一丝若有还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烛火在灯罩里安稳地跳跃,驱散了方才风雪灌入的寒意。

谢临月解下被雪沫濡湿的月白斗篷,搭在一旁的酸枝木衣桁上。指尖残留着风雪的冰冷,以及那粒冰心梅籽坚硬微凉的触感。她缓步走向临窗的软榻,榻边小几上,青嬷嬷方才送来的那碗姜枣桂圆羹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甜香中裹着姜的辛辣,在空气中氤氲。

她没有立刻去碰那碗羹汤。目光落在窗棂上,窗纸被风雪扑打得微微鼓荡,映着外面一片混沌的灰白。佛塔的轮廓己然模糊,但那几串无声狂舞的铜铃景象,却如同烙印般刻在眼底。青嬷嬷那“锈死”的解释,如同薄冰覆盖下的暗流,非但未能释疑,反而更添一层阴翳。

她走到榻边坐下,并未碰那碗羹汤,只将目光投向那道隔绝视线的紫檀缂丝围屏。屏风后,帘幔低垂,死寂无声。方才陆景渊那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唇边刺目的血痕犹在眼前,此刻的沉寂,反而更令人心头悬坠。

青嬷嬷提着食盒,悄无声息地走到榻边小几旁,放下食盒,枯瘦的手揭开盒盖,端出那碗犹自温热的羹汤,轻轻推到谢临月面前。动作一丝不苟,带着惯常的恭谨。

“姑娘趁热用些吧,驱驱寒气。”她声音低哑,浑浊的眼珠垂着,只盯着碗沿袅袅的白气。

谢临月没有动。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青嬷嬷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嬷嬷方才说,佛塔的铜铃……锈死了?”

青嬷嬷擦拭食盒盖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动作依旧沉稳。“是,前年寺里的大和尚来府上时,是这么说的。”她声音平板,听不出波澜,“塔高风烈,铜铁之物,年深日久,锈蚀也是常理。”

“常理……”谢临月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边铺着的厚绒坐垫,柔软的绒毛下是坚硬的紫檀木沿,“昨夜书斋……光冲斗牛,嬷嬷可知是何缘故?”

青嬷嬷擦拭的动作彻底停了。她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古井。她看着谢临月,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更沉:“老奴……不知。只知昨夜风大,许是走了水,惊扰了姑娘。”

“走了水?”谢临月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嬷嬷今日……去过后院柴房么?”

青嬷嬷枯槁的脸上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只将手中那块半湿的葛布叠了又叠,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内室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微小的灯花。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呛咳声,猝然从围屏后那片死寂的黑暗中响起!咳声沉闷,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胸腔里艰难地抽拉,每一次停顿都带着令人心悸的窒息感!帘幔被咳声震得微微晃动!

“王爷!”青嬷嬷如同被惊醒的猎豹,枯瘦的身躯猛地绷首,瞬间抛下手中布巾和食盒,几步抢至围屏之后!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灰色的残影!

帘幔被猛地掀开!

光线艰难地挤入那片幽暗。只见陆景渊半倚在引枕上,脸色比方才更加惨白,如同覆了一层薄霜。他一手死死抵住胸口,指节因剧痛而扭曲痉挛,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唇边新溢出的暗红血丝沿着下颌滑落,滴在雪白的中衣领口,洇开一小团刺目的污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紧闭着,浓密的长睫因剧烈的痛苦而不住颤动,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药……药……”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青嬷嬷早己从怀中取出那个寸许高的羊脂玉瓶,动作快如闪电!拔开塞子,倒出那粒莹白清冽的药丸,小心翼翼地送入陆景渊口中。另一只手运指如风,疾点他胸前几处大穴,枯瘦的手指带着一股沉稳而柔和的内劲,试图压制那翻江倒海般的剧咳。

谢临月立在榻边,隔着掀开的帘幔缝隙,将屏风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收眼底。陆景渊此刻的虚弱与痛苦,绝非伪装。那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那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那几乎无法控制的痉挛……都昭示着他体内伤势的沉重与凶险。昨夜璇玑台亡音机关的反噬,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她的目光掠过陆景渊苍白如纸的脸,落在他那只无力垂落的手上。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因剧痛而微微蜷缩着。在他手边狭榻的边沿,一方素白的丝帕半搭着,帕上沾染着点点暗红的血渍。而在那方染血的丝帕旁,搁着一只半寸高的青玉小瓶——正是沈砚昨夜在梅坞小筑取出药丸的那个瓶子!

瓶身温润,在幽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瓶口处,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划痕清晰可见——正是昨夜沈砚指甲刮过瓶身内侧时留下的那道独一无二的印记!

谢临月的心脏猛地一跳!昨夜梅坞小筑,沈砚倒药时那声细微的锐响再次在耳边响起!这瓶子……为何会在这里?是沈砚留下的?还是……陆景渊自己取出的?

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穿透帘幔的缝隙,试图捕捉陆景渊此刻的神情。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乎全部心神都用来对抗体内翻腾的痛楚,对身侧之物毫无所觉。

青嬷嬷的指尖在陆景渊胸前穴位上飞快游走,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剧烈的呛咳在她的压制下终于渐渐平息,化作沉重而破碎的喘息。陆景渊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靠在引枕上,胸口起伏依旧急促,但唇边溢血的速度总算减缓。

青嬷嬷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身躯微微松懈。她拿起榻边另一块干净的湿帕,极其轻柔地擦拭着陆景渊唇边和下颌的血迹,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擦拭完毕,她目光扫过榻边,落在那方染血的丝帕和旁边的青玉小瓶上。她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先将那方染血的丝帕仔细叠好,收入袖中。然后,她的手指伸向那只青玉小瓶。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瓶身的刹那——

“嬷嬷。”

谢临月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沉重的喘息声。

青嬷嬷的动作猛地一顿!手指悬停在距离瓶身不足半寸的空中。她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透过帘幔的缝隙,看向站在屏风外的谢临月。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丝被打断的、难以言喻的锐利。

谢临月并未看她,目光依旧落在陆景渊苍白疲惫的侧脸上,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与询问:“王爷的药……可还够用?是否需要再请太医过来瞧瞧?”

青嬷嬷悬在空中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收了回来。她垂下眼帘,避开谢临月的视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板:“瓶中药丸尚余几粒,是沈先生留下的。王爷方才服下,气息己渐平复,不必再劳烦太医惊扰。”

她说着,不再看那青玉小瓶,转而拿起榻边小几上一只空着的青瓷茶盏,走到角落的红泥小炉旁,提起炉上温着的铜壶,缓缓注入半盏温水。动作沉稳,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

谢临月静静地看着。青嬷嬷将温水端至榻边,小心地扶起陆景渊,将杯盏凑到他唇边。陆景渊闭着眼,就着她的手,极其缓慢地啜饮了几口温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青嬷嬷喂完水,轻轻将他放回引枕上,仔细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转向那只青玉小瓶。这一次,她动作再无迟疑,枯瘦的手指稳稳地拈起瓶身,极其自然地收入自己宽大的袖袋之中。随即,她放下帘幔,将那方幽暗与痛苦重新隔绝在围屏之后。

她转过身,对着谢临月微微躬身:“王爷己歇下。姑娘也请早些安歇吧,羹汤快凉了。”她指了指榻边小几上那碗依旧冒着微弱热气的姜枣桂圆羹,浑浊的眼珠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

谢临月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她走到榻边坐下,端起那碗微温的羹汤。甜香与姜辣混合的气息钻入鼻腔,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袖袋深处,那粒冰心梅籽与那枚冰冷的璇玑图谱残片紧紧相贴,如同两块沉甸甸的寒冰。

她舀起一勺羹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不起半分暖流。目光落在窗棂上,风雪依旧在窗外呜咽。佛塔无声的铜铃,屏风后沉重的喘息,袖中冰冷的物件,还有青嬷嬷袖袋里那只带着划痕的青玉小瓶……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无形的丝线,在这座看似平静的侯府深处,悄然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羹汤的温热在舌尖化开,余味却是一片苦涩的冰凉。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dhgf0-2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
书香门第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