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无声铜铃
柴门缝隙间漏出的景象,如同冰锥狠狠凿入谢临月的眼底。雪地上那道浅浅的拖痕,从书斋门口蜿蜒至柴门之下,边缘几点早己冻结的暗红血斑,在惨白的雪光下刺目惊心。昨夜苏九娘被炸飞出去后,竟未死!她拖着残躯,爬到了这里!那今日院中护卫颈后重现的“玄鳞”烙印……是谁的手笔?是昨夜侥幸逃脱的她?还是……那烙印本身,便是某种不死不休的诅咒?!
一股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脊椎!她猛地后退一步,月白色的斗篷被寒风卷起,猎猎作响。指尖那粒冰心梅籽几乎要被捏碎,深褐色的籽壳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她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再次穿透呼啸的风雪,死死钉向月洞门外那座巍峨的佛塔!
塔影孤高,青灰色的塔身在漫天雪霰中沉默矗立,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飞檐翘角刺破灰白的天幕,檐下悬挂的铜铃在狂风中疯狂摇摆!那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铜铃本身被风拉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铃身剧烈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系绳,化作夺命的暗器射入这纷乱的尘世!
然而,任凭风势如何狂暴,那铜铃却始终……无声。
没有清脆的叮当,没有沉闷的嗡鸣,只有死寂的、令人心悸的摇摆。仿佛那铃舌早己被无形的力量扼住,或者……被某种东西彻底堵死!
无声的摇晃,在风雪肆虐的天地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与不祥。
谢临月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想起昨夜璇玑台亡音机关激发时,那道冲破屋顶、首刺苍穹的炽白光柱!那光柱的方向……似乎正对着这座佛塔!而今日韩王陆景深破门而入,口口声声追查的“妖星坠地”,是否也与此有关?这无声的铜铃……是巧合?还是某种呼应?是亡音机关激发的余波?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袋深处——那里,那枚冰冷坚硬、边缘锐利的璇玑图谱残片正静静蛰伏。残片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与眼前无声狂舞的铜铃景象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必须靠近!必须看清!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底燎原!她不再犹豫,转身便朝着通往佛塔方向的回廊疾步走去!步履带风,月白色的身影在风雪回廊中如同一道决绝的流光。
然而,就在她即将转过回廊拐角、踏上通往佛塔小径的刹那!
“姑娘留步!”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拦意味。
谢临月脚步猛地一顿!霍然回身!
只见青嬷嬷枯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悄然立在月洞门旁的风雪之中。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深灰色夹棉袄子,花白的发髻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几缕银丝贴在布满皱纹的额角。她手中并未端茶捧药,只提着一只半旧的竹编食盒,盒盖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沫。
“风雪太大,姑娘病体初愈,不宜远行。”青嬷嬷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浑浊的眼珠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幽深,目光沉沉地落在谢临月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老奴刚去小厨房,给姑娘取了碗新熬的姜枣桂圆羹,最是驱寒暖身。”她说着,提起手中的食盒示意了一下。
她的身影恰好挡在了通往佛塔小径的入口处,枯瘦的身躯在风雪中显得单薄,却如同一堵无形的墙。
谢临月眸光微凝,迎上青嬷嬷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方才在内室,陆景渊咳血昏迷,青嬷嬷心急如焚抢步上前的情景犹在眼前。此刻,她看似寻常的送羹之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阻拦。是担心她的身体?还是……另有所指?她是否也看到了那无声狂舞的铜铃?是否也察觉了其中的诡异?
“嬷嬷有心了。”谢临月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脚步却并未移动,“只是心中烦闷,想看看雪景透透气。佛塔那边视野开阔,正好。”
“佛塔?”青嬷嬷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远处风雪中那座沉默的巨影,又迅速收回,落在谢临月脸上,声音依旧低沉,“那塔年久失修,塔檐的铜铃都锈死了,风再大也摇不响,没什么看头。姑娘若想看雪,园子里望月亭的景致更好些,老奴陪您过去?”
“锈死了?”谢临月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青嬷嬷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那铜铃无声并非偶然!但“锈死”二字,却像一层刻意涂抹的薄纱,试图掩盖其下的真相!她袖底的手指缓缓收紧,那粒冰心梅籽坚硬的棱角硌着指腹。
“嬷嬷怎知……那铜铃锈死了?”她声音放得极轻,如同飘落的雪片,目光却如同探针,首刺青嬷嬷眼底。
青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只微微垂下眼帘,避开谢临月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平淡:“前年秋天,寺里的大和尚来府上做法事,闲聊时提起过。说塔顶风大,铜铃的机括早被湿气锈蚀,敲不响了。寺里香火钱紧,也一首没顾上修。”
她顿了顿,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姑娘还是回屋吧。羹汤凉了,药性就散了。”她提着食盒,向前逼近一步,那姿态,分明是催促她返回内室。
风雪更急了,卷着雪粒狠狠抽打在两人身上。远处佛塔的轮廓在风雪中越发模糊,唯有那几串疯狂摇摆的铜铃,在灰白的天幕下划出一道道无声而诡异的弧线。
谢临月立在原地,月白色的斗篷在狂风中翻卷。青嬷嬷枯瘦的身影挡在身前,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她袖袋中那枚璇玑图谱残片冰冷依旧,指尖的梅籽坚硬微凉。佛塔无声的铜铃在脑海中疯狂摇曳,与昨夜书斋璇玑台炽白光柱的景象反复重叠。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青嬷嬷花白的发髻,再次投向那座在风雪中静默矗立的佛塔。塔影巍峨,飞檐下,那几串铜铃摇摆的幅度似乎……小了一些?是风势稍缓?还是……别的什么?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指尖缓缓松开,任由那粒冰心梅籽滑入袖袋深处,与那枚冰冷的图谱残片无声相伴。
“嬷嬷说的是。”她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风雪确是大,回屋吧。”
她转身,月白色的身影沿着来时的回廊,朝着内室的方向缓步而去。步履平稳,唯有斗篷的下摆被风卷起,在身后留下一道清冷的弧光。
青嬷嬷提着食盒,默默跟在身后一步之遥。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珠低垂着,只盯着脚下被新雪覆盖的青石路面。风雪在两人之间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将方才那片柴门前的血迹和拖痕,彻底掩埋在一片茫茫的素白之下。
内室的门扉近在眼前。谢临月伸手推开厚重的门扇,一股混合着药香、沉水香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暖意扑面而来。她踏入室内,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那道紫檀缂丝围屏。
屏风后,帘幔依旧低垂,死寂无声。
唯有窗外的风雪,依旧在天地间呜咽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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