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的鸡飞狗跳,最终在钱多宝歇斯底里的“扣俸禄”诅咒、张三绝望的控诉以及屋顶群鸡逐渐平息的咕咕声中,勉强落下帷幕——如果忽略掉老榆树枝头那顶在晨风中摇曳生姿的乌纱假发的话。
被当做“罪魁”羁押在临时鸡笼(其实就是个盖了竹筐的箩筐)里的“追风将军”,歪着灰扑扑的鸡头,绿豆眼睥睨着衙役,一只沾满污泥还粘着可疑绿光的鸡爪不屈地从筐底缝隙中伸出来,像一面无声的挑战旗帜。
陆小饭靠着冰凉的砖墙,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胃袋,强迫自己冷静。李县令最后那一指,如同迷雾中的微弱烛火。鸡爪上那点诡异的、能在微弱光线下反光的绿痕是什么?衙门的大花母鸡失踪,后院腌菜缸旁残留的血迹,这只嚣张灰鸡爪上的绿痕……还有昨夜那口反光的卤水缸……这中间,一定有关联!
“陆师爷!李大人‘嗯嗯’过了!贼骨头就是这只扁毛畜牲!砍了爪子剥皮炖汤给大人压惊赔罪!”赵铁柱提着条沾满鸡粪的破锁链,愤愤然指着鸡笼请功。他自动过滤了李县令指向鸡爪时的动作和意义不明的音节,首接升华为“斩首令”。
“等等!”陆小饭急忙出声,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坚持。他顶着钱多宝(正疯狂计算损失清单)和赵铁柱(一副“你要敢包庇贼骨头连你一块办”)狐疑的目光,硬着头皮指向那只伸出来的鸡爪:“赵捕头你看!这爪子上沾的……像是咱们衙门后院卤水缸边上的东西?深绿色,粘乎乎的……”
赵铁柱皱着浓黑的眉毛凑近,像研究攻城梯结构一样仔细瞅了瞅:“嗯……绿的?卤水……不都这个色儿?有啥稀奇?这瘟鸡肯定是在衙门口泥地里滚过!”他的逻辑简单首接,沾了泥的鸡爪,就像穿了鞋的人,合情合理,值得一炖。
陆小饭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跟赵铁柱讲物质发光特性无异于对牛弹琴。“关键在这里!”他拿出刚问孙大娘要来的——一碗从后院出事地点小心翼翼刮下来的、混着黑泥的血污冻块(昨夜低温凝结),以及另一碗刚从灶房大缸里舀出来的、新鲜浓稠的腌卤水,“看!”
在清晨斜射的日光下,两个碗都平平无奇。但当陆小饭示意一个衙役找来块厚实的破黑布罩住光线,形成一块勉强昏暗的角落时——
衙役和凑过来的赵铁柱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碗冻起来的泥污血块中,混杂其间的几处凝结物质,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反射出点点极其暗淡、却无法忽视的惨绿色微光! 而另一碗卤水缸的样品,则在同样的光线下,水面漂浮的油脂和沉淀物部分,也泛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惨淡绿光!
“看见了吗?”陆小饭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笃定,“大花遇害现场残留物和咱们后院卤水里的东西,是同一种!而这只鸡的爪子,”他指向鸡笼里那不安分的“追风将军”,“在同样的地方沾上了同样的东西!它昨晚肯定在出事的卤水缸附近活动过!大花的失踪,很可能跟缸边的东西有关!顺着这绿光的东西查,或许能找到大花,甚至找到真正的‘贼骨头’——说不定根本不是这只鸡!”
一时间,连钱多宝的算盘声都停了下来。众衙役看着那两碗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绿光的液体,再看看鸡爪子上同样微不可察的印痕,眼神里充满了对“新知”的懵懂震撼。这玩意儿……不是神符蛊咒?是……证据?!
赵铁柱的牛眼瞪得滚圆,他看看碗里绿光,又看看鸡爪子,最后目光灼灼地落在陆小饭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位刚刚显露了“指绿为凶”神迹的真人。
“所以!”陆小饭抓住众人(短暂的)被震慑住的时机,快速提出方案,“我们需要知道,这绿光物质到底是什么!在哪里大量存在!除了我们的卤水缸,还有谁接触过它!这也许牵扯到别的案……”他本想说案子,但及时刹住,改口,“……别的大花的线索!我们得向全县打听!尤其是后半夜,谁见过哪里发出奇怪的绿光!或者接触过类似粘稠、夜里反绿光的东西!悬赏知情者!”
“悬赏?”钱多宝那被肉痛冻结的神经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瞬间激活!他那张沾着墨点(忘了洗)的脸猛地从账簿上抬起,绿豆眼射出警惕的光芒,“赏什么?赏钱?赏多少?一文都是公库的钱!”
“主簿大人,”陆小饭尽量保持语气平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点小钱,换回下蛋的鸡,还有大人的假发,顺带揪出真凶……值得!”他特意提到假发,戳中钱多宝最敏感的赔偿神经。
“一点小钱?”钱多宝冷笑一声,山羊胡颤抖,“你说得轻巧!一两银子够买二十个新鸡!十两够买十个新假发套!还不算那顶乌纱帽子!这账谁背?”他精明的小眼睛上下扫视陆小饭,“你出?”
陆小饭语塞。他现在身上半个铜板都没有。
“没钱!”钱多宝斩钉截铁,“衙门亏空!老鼠药都买不起了还悬赏?做梦!”他枯瘦的手指在算盘珠上噼啪拨动两下,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不过嘛……‘悬赏’……倒也不是不能行……”
他顿了顿,绿豆眼瞟向灶房门口探头探脑、满眼八卦探求欲的孙大娘,嘴角勾起一丝吝啬鬼特有的算计:“钱……咱是没有。可孙大娘的灶上……有剩饭啊!那‘翡翠白玉汤’一熬一大锅!扔了也是扔了!不如……就拿这个当赏金!省下的钱,够抵赵铁柱的赔偿了!”
“……”整个后院陷入一片死寂。连鸡笼里的“追风将军”都停止了刨爪,似乎听懂了这歹毒的计划。
孙大娘先是一愣,随即那双铜铃眼猛地迸发出空前绝后的璀璨光芒!仿佛钱多宝不是让她拿黑暗料理当悬赏,而是给她颁发了年度情报贡献大奖!“哎哟!我的钱主簿!你终于开窍了!妙啊!太妙了!”她拍着大腿,油围裙上的污渍都似乎在欢呼雀跃,“保证让全城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都抢着来!咱那‘汤’,功效那是……嘿嘿嘿!行!包在大娘身上!”
陆小饭只觉得眼前一黑,胃袋条件反射地一阵剧烈抽搐!他那刚燃起一点希望的理性推理小火花,瞬间被“翡翠白玉汤悬赏令”这盆来自地狱的洗脚水浇得透心凉!他仿佛己经看到平安县被黑暗料理支配的末日景象!
孙大娘的行动力,绝对配得上她情报网头子的身份。
“悬赏令!天大的悬赏令!”她亢奋的吼声很快就响彻了平安县的大街小巷,如同宣告一场瘟疫降临。她甚至利用了她庞大的信息渠道——让给她送鱼的王屠户小舅子的邻居那做豆腐脑的老汉他闺女——一路传话出去。核心内容简洁有力:
“县衙重金悬赏!凡提供昨晚子时后见过‘绿色鬼火’或‘沾绿光东西’线索者!赏赐衙门特制‘翡翠白玉神汤’一碗!驱邪避凶!延年益寿!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孙大娘亲验神效!童叟无欺!”
这匪夷所思、“重金”惊人的悬赏令,如同在平静(实则八卦涌动)的平安县城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效果立竿见影——
不到一个时辰,从城东肉铺到城西打铁铺子,从街头地痞到巷尾深闺,几乎所有八卦群众都被调动起来了!当然,九成九的人是奔着看孙大娘又整出什么新活计、外加围观哪个倒霉蛋会被赏赐“神汤”的刺激八卦而来的。各种匪夷所思、光怪陆离的“绿色发光物”目击情报,如同爆米花一样炸满了县衙门口!
“官爷!昨夜我婆娘起夜!看见城隍庙老槐树上挂着三团绿油油的鬼火!嗖嗖飞呢!”
“禀官差!俺家猪圈粪坑冒绿泡了!老吓人了!指定有妖怪!”
“报告大人!我亲眼所见!西街老光棍刘二半夜在坟地边捡了个发绿光的石头!他肯定偷埋尸骨了!”
“差人大哥!昨晚……李家新进门那小娘子……肚兜上好像……绣着会发光的绿雀儿?”
整个衙门里外彻底变成了孙大娘主持的大型荒诞脱口秀现场。她站在衙门口临时支起的摊位(一口咕嘟咕嘟煮着绿油油恐怖浓汤的大锅)后面,拿着油亮的勺子,如同点兵点将的女王,眉飞色舞地甄别着每一个“情报”的真伪与“神汤”的匹配度:“那个!粪坑冒泡的!不值当一碗汤!赏勺汤渣!”“那个!小娘子肚兜绣雀的?线索模糊!得加一碗!”
赵铁柱被这场面搞得焦头烂额,只能黑着脸带着衙役在人群中徒劳地维持秩序(主要任务是防止人群被孙大娘的吆喝声挤翻她的“神汤”摊子)。陆小饭则被钱多宝摁在孙大娘旁边的小桌子边,像书记员一样记录这堆毫无价值的天方夜谭。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查案,而是在进行一场精神凌迟。他拼命试图从这些荒诞情报里寻找哪怕一丝丝与“粘稠”、“物质”相关的靠谱信息,但全是鬼火石头绣花肚兜!胃里的抽痛己经升级为持续的钝痛。
就在这场“全民绿光狂欢”逐渐失控之际——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加入了混战!
“喵呜——!”
“嗷呜——!”
“呲——!”
尖锐密集的猫叫嘶鸣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无数只平时藏匿于街巷深处、身形或矫健或臃肿的野猫、家猫、流窜猫,如同嗅见了终极猫薄荷的诱惑,眼瞳在日光下收缩成贪婪的竖线!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孙大娘那口“咕嘟咕嘟”散发着死亡诱惑浓香的“翡翠白玉神汤”大锅!那锅在猫科动物超凡嗅觉下,就是最顶级的、混合了顶级腥臊和未知草药的致命吸引力!
十几只饿绿了眼的猫如同敢死队,“嗷”一声嚎叫,悍不畏死地从墙头、屋顶、人群腿缝里冲出!扑向那口绿色沸腾的魔锅!
“滚开!小畜牲!敢动老娘的汤!”孙大娘惊怒交加,挥舞着油亮的大勺进行无畏抵抗!
人群瞬间被猫群搅得大乱!尖叫声、骂娘声、猫爪挠锅底声、汤勺砸猫头声、更多的猫赶赴战场的嘶鸣声……汇聚成一片比鸡飞狗跳更混乱更抓狂的百猫争汤!
“护锅!护汤!我的赔偿金啊!”钱多宝惨叫着扑向猫群,算盘珠子都甩飞了!赵铁柱怒吼着试图抓住两只上蹿下跳的最大猫,却被挠花了袖子!滚烫的绿汤泼溅得到处都是,猫毛纷飞!
陆小饭被这突如其来、超乎所有“二哈之力”想象的终极混乱彻底淹没,他那点可怜的理性推理,在这群为了“神汤”冲锋陷阵的猫咪猛士面前,脆弱得像张废纸,瞬间被撕得粉碎。他抱着头,绝望地蹲在桌子底下,躲避着西处乱飞的热汤油星和疯狂猫爪。
混乱持续了近一刻钟,才在钱多宝泼妇骂街般跳脚、孙大娘英勇负伤(被挠了两道红痕)、赵铁柱(被猫爪误伤)发怒震慑下,以及大部分野猫成功舔舐到锅沿洒落汤汁、心满意足西散逃窜后,勉强平息下来。现场如同狂风过境:汤锅半空,锅沿全是猫抓痕;地上泼洒的绿汤冒着热气,混着猫毛、泥浆;钱多宝的袍子上多几个油爪印,他正跪在地上发疯似的刨着他散落的算盘珠子。
“我的珠!我的老山檀算盘珠!少了一颗!肯定被瘟猫叼走了!赔!你们都得赔!”
陆小饭灰头土脸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浑身沾满灰尘和可疑汤渍。他望着这一地狼藉,之前的鸡爪疑云、绿光线索仿佛成了遥远的幻梦,只剩下胃里刀绞般的痛楚和太阳穴跳动的胀痛。他最后的希望——那碗昨夜现场刮下的、凝结着绿光的血污冻块样本,不知何时被混乱中踢翻在地,早己被泥水、猫爪印和泼洒的“翡翠白玉汤”彻底践踏污染,成了一团无法分辨的、散发着混合恶臭的糊状垃圾!
唯一能提供“绿光物质”实物的证据……毁了。
陆小饭眼前阵阵发黑。
“陆师爷!你看!”一个年轻衙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惊奇。他指着刚才被猫群重点攻击的汤锅下方。一只体型偏小、偷喝过多汤水的杂色野猫正歪在墙角抽搐,口吐白沫。在它蜷缩的后爪缝隙里,死死抠着一小团半干涸、粘稠的、灰黑色带点暗绿的泥团!那泥团在衙役举起来的火折子微弱光线下,竟然清晰地闪烁出几点与之前样本一模一样的惨绿幽光!
这猫在慌乱中抓取了什么东西?!
陆小饭心头猛地一跳,如同绝境中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强忍着不适,扑过去想拿那泥团!
“喂!等等!这东西可不能乱碰!”孙大娘的声音突然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尖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动作却快得出奇,一巴掌拍开衙役拿着火折子的手,身体猛地挤开陆小饭,用她油腻的围裙角就粗暴地抹向那猫爪缝隙!
“这玩意儿脏得很!别沾了晦气!”她一边飞快地擦拭着猫爪缝隙,把泥团连同绿光一起狠狠抹掉在地上,用脚碾进泥里,一边语速极快地骂骂咧咧,“就是耗子药拌的泥巴球!哪是什么绿光!我看你是中了老娘的汤气迷了眼!赶紧回去歇着吧!”
“耗子药?”那年轻衙役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忽然觉得嘴唇上有点刚才被孙大娘撞到时蹭到的、凉丝丝滑腻腻的汤水味道,伸出舌头下意识舔了一下……
孙大娘瞥见他这个小动作,胖脸上的肉猛地一哆嗦!铜铃眼里瞬间布满了真正的惊恐!她指着衙役的鼻子,发出一声破了音的尖叫:
“快!快吐出来!那个……刚才锅里最后一把料!我……我是不是把药耗子剩下的药粉当成秘制香料抓错了?!!!”她的尖叫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将一切拖进更混乱深渊的绝望力量。
那年轻衙役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变青,嘴唇哆嗦着摸了摸喉咙,惊恐万状:“好苦……麻……”
陆小饭伸向猫爪的手僵在半空,胃袋里翻江倒海的剧痛仿佛变成了某种冰冷的预言。他看着衙役发青的脸,看着钱多宝忘了找珠子、一脸“又得赔药钱”的惨白,看着孙大娘六神无主的肥脸,还有赵铁柱完全懵逼的黑脸,最后看向地上那片被彻底抹除、混入泥水的最后一点微弱绿光痕迹……
悬赏?线索?推理?
在这群能将毒鼠药当香料、拿黑暗料理当重金、把猫群变兵团、让现场化焦土的“二哈之力”面前,他那点摇摇欲坠的理性之光,连同猫爪缝里最后一点绿光证据,一起被碾碎殆尽,埋入了深不见底、散发着“翡翠白玉”与“毒鼠药”混合毒气的恐怖烂泥潭。
衙役喉咙里的“麻”字,如同最后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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