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那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卡住陆小饭的下颚骨,力道之大让他毫不怀疑自己的下巴下一刻就会像供桌腿一样“咔嚓”碎裂!那碗散发着地狱深渊恶臭的“翡翠白玉汤”,碗沿冰冷黏腻,如同某种史前怪物的吸盘,牢牢贴住了他被迫张开的嘴唇!
“喝!快喝!”孙大娘铜铃眼迸射出狂热的光芒,那表情不像喂食,更像某种邪教献祭仪式的司仪,“入咱平安县衙,第一碗接风汤就是规矩!喝了它,鬼神不侵!百无禁忌!老娘祖传十八代的手艺,别人求都求不来——来!干!”
碗沿猛地倾斜!粘稠滚烫、泛着幽幽惨绿荧光的汤糊如同决堤的熔岩,滚烫地、蛮横地、不容反抗地——灌了进来!
“唔——咕噜噜……”
陆小饭连惨叫都被堵在了喉咙眼,滚烫浑浊的液体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焖馊十年咸鱼混合腐烂沼泽植物再经沼气发酵后的究极复合气味,如同攻城锤般轰开了他脆弱的味觉神经!紧随其后的,是那坨糊状物带来的诡异口感——像熬过火的鼻涕虫,黏、滑、腻,带着无数细小的、仿佛未完全融化的颗粒摩擦着舌面和喉咙!
瞬间!他的脑子“嗡”地一声,彻底宕机!胃袋如同被塞进了一只狂暴的刺猬,疯狂地、绝望地抽搐痉挛,发出剧痛的哀鸣!喉咙像是被泼了强酸,灼烧感和无法忍受的恶心感排山倒海!眼前金星乱冒,耳畔钱多宝为灯油账本的哭嚎、窗外惊雷的余音、甚至孙大娘殷切的“好喝吧?”都化作了遥远模糊的嗡鸣!
生理性的泪水如同决堤洪水,瞬间模糊了所有视线。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二十多年作为一个碳基生物建立起来的、关于食物与味道的所有认知壁垒,在这一刻——被这碗“接风汤”以核武器级别的当量彻底夷为平地,寸草不生!
陆小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松开钳制,像个破布口袋一样软倒在地的。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干呕,却连一口黄水都吐不出来,只有嗓子眼里那股恐怖的馊恶腥气在不停地、反复地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身体一阵阵发冷又一阵阵发热,肠胃绞成一团乱麻。
钱多宝终于从痛失灯油和账本“天机”的双重打击中勉强抬头,看着地上如泥、面色青白交加、如同被十八头野驴轮番踩踏过的陆小饭,再瞥了一眼孙大娘手里那个见底的粗陶破碗,那张墨痕未干、本就愁苦的脸上瞬间露出极端肉痛的表情:
“败……败家!整碗都灌下去了?!一滴都没剩?!这……这得用多少料?!灯油没了!账本花了!汤还……还……”他捂着胸口,一副随时要撅过去的样子。
孙大娘却对他的哀嚎置若罔闻,她对自己的“秘方”有着迷之自信。她一脚跨过还在抽搐的陆小饭,顺手用那只还粘着“翡翠白玉汤”残迹的胖手在他肩头亲昵(用力)一拍,差点把刚缓过一口气的陆小饭拍得五内移位!
“瞧这小脸儿!煞白中透着点红润!老娘秘汤的功效立竿见影!”孙大娘得意地咂咂嘴,仿佛自己刚品味了玉液琼浆,她叉着腰,开始发布“新同僚融入指南”第一条铁律,“往后啊,小陆子,想吃热乎的,就勤快点往灶房跑!想听新鲜热乎的——”她铜铃眼一转,闪烁着某种攫取八卦的熊熊烈焰,“那更得天天来!围着老娘的灶台,就是守着平安县的情报篝火!”
陆小饭瘫在地上,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他的喉咙依旧在火辣辣地灼烧,胃袋像个充满酸气的气球,随时会炸开。孙大娘的话他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只有那绿油油、黏糊糊的“深渊残影”在反复播放。
还没等他缓过这口气,一个沉重、稳健、带着某种莫名“责任感”的脚步声停在了他身边。一只粗糙、湿漉漉(似乎还带着腌菜卤水未散的微酸气息)的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赵铁柱。
“啧,身子骨太弱。”赵捕头瓮声瓮气地评价,黑脸上带着一丝“过来人”的了然和关切,“孙大娘手艺……是生猛了些。不过别怕,扛住第一碗,往后……也就习惯了。来!给你个提神醒脑、壮骨固本的好东西!”
说着,他从自己那件腌卤味浓郁的玄色捕快袍的暗袋里,极其郑重、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小指头粗细的黑色条状物,小心翼翼地剥开一层,露出里面……干瘪扭曲、颜色黯淡如同枯树皮的内核。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生吃黄连混合陈年鞋底外加少许霉变的抹布的古怪气味瞬间弥散开来!
“正宗西域传过来的‘沙蜥断尾干’!”赵铁柱一脸肃穆,仿佛在介绍传国玉玺,“吃了它!筋骨强健如铁!百毒不侵!大狱里的犯人都熬不过我两拳!给你掰一半……”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就要掰开那截“干蜥蜴尾巴”。
陆小饭看着那根比他此刻人生还要灰暗的“救命稻草”,胃里那只刺猬突然开启了狂暴旋转模式!他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一种超越了对“翡翠白玉汤”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爆发出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力气——
“不……呕!”
他西肢并用,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尽管看起来像中了迟缓术的软泥怪),连滚带爬地远离了散发着双重“地狱邀请”的孙大娘和赵铁柱,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撞开了油腻的灶房门板!
灶房的门在身后“哐当”关上,暂时隔绝了外面“二哈”们的荼毒(钱多宝还在嘟囔灯油账本,孙大娘开始炫耀汤的“奇效”,赵铁柱惋惜地看着手中的断尾干)。陆小饭背靠着冰冷潮湿还结着油垢的灶砖墙,大口喘着粗气。空气里弥漫着油烟、馊水、草药以及……无处不在的“翡翠白玉”残余气息。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加重创伤。
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拥挤。巨大的土灶占了一面墙,灶洞里柴灰满溢。墙上挂满各式狰狞的铁钩(上面勾着风干的不知名兽肉或空荡地晃荡),案板上刀痕交错,各种奇形怪状的刀具混杂在待处理的、颜色可疑的食材里。墙角堆着看不出本色的麻袋,几只硕大的耗子正明目张胆地在袋子间穿行。
唯一相对“整洁”的地方,是灶台旁边一个小木架。上面规整地插着一排颜色各异的小竹筒,竹筒壁上用烧过的焦炭刻着歪歪扭扭的标签:【东街米价】、【肉铺王屠】、【布行李寡妇】、【张瘸子赌运】……
这简首是个微缩情报分类档案库!
就在陆小饭靠着墙苟延残喘,试图压制新一轮呕吐感时,灶房通向隔壁柴草棚的小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孙大娘像座移动肉山般挤了进来,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兴奋红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吐完了?”她瞄了一眼陆小饭发青的脸色,毫无同情心,“吐干净了好!肠胃清空才能装新货!甭躺尸了!来!搭把手!帮忙把这口箱子抬到暗格里!”她指挥着,指向柴草棚入口处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落满灰的破旧樟木箱子。
陆小饭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他现在连站首都困难。
“快点!”孙大娘不耐地催促,自己己经弯腰抓住箱子一边,“就搭把手!又不让你抬!里面可都是老娘攒的家底!压箱底的宝贝!”
陆小饭只得强撑着挪过去,几乎是扶着箱子才站稳,象征性地搭了把手。孙大娘一声低喝,那口沉重的箱子竟被她一人之力就抬起半边,露出下面一个被厚木板遮挡着的黑洞洞方形入口!她将那半边箱子猛地推进入口上方,堵住了缺口。
“成了!”孙大娘拍拍手,脸上露出一丝放松又得意的神情,然后像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猛地凑近陆小饭,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喷出的气息都带着“秘汤”余味:“小陆子!看在你喝了老娘的汤,算半个自己人的份上!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可不敢往外传!”
她的铜铃眼在昏暗中闪烁着惊惶又刺激的光芒:“北城老菜市口!王寡妇家的菜园子!出大事了!她家那架子上的长茄子……成精了!”
陆小饭:“……??”
胃酸再一次翻涌。
“真的!”孙大娘见他没反应,急得跺脚,唾沫星子横飞,“就昨天晚上!李大嘴亲眼看见!乌漆嘛黑的夜里,那茄子!闪着绿油油的光!扭来扭去!跟个瘦长鬼影似的!还发出‘嘿嘿嘿’的怪笑声!你说吓人不吓人?!王寡妇当场就吓瘫了!差点归西!这事儿……衙门里也就我和钱抠子知道点风声!”她下意识捂了下嘴,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茄子精啊!专吸寡妇精气!懂了吧?!”
陆小饭努力消化着“成精茄子吸寡妇精气”这个荒诞到极点的信息,结合着自己此刻如同被史前巨虫啃噬过的味觉和肠胃体验,只觉得整个平安县衙门和它笼罩下的这座县城,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能把人脑子也腌入味的荒谬感!茄子成精?这比“翡翠白玉汤”更像生化武器!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陆小饭终于忍不住,从喉咙缝里挤出沙哑的一句,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怀疑。
孙大娘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李大嘴他老娘跟我一起在观音庵烧的香!听他老娘说的!还能有假?!”
陆小饭:“……” 消息源头的可靠性,果然是孙大娘情报体系的基石!
夜更深沉。雨不知何时停了,但乌云未散,月光被死死锁在天外。
陆小饭终究没能逃过钱多宝的魔掌,被强行留在衙门后院最破旧的厢房——“宿舍”,让他守着那堆几乎见底的劣质灯油残骸(钱多宝怕他偷油)和几张抄写了一半的鬼画符账页,美其名曰“熟悉衙务,早日入编”。
他躺在冰冷的、散发着浓重霉味且异常硌人的硬板床上,肚子里仿佛盘踞着一条被强酸烧伤的毒蛇,辗转反侧,喉咙的灼痛和脑袋的昏沉交相呼应。孙大娘关于“成精茄子”的恐怖警告和那碗“翡翠白玉汤”的绝杀味道在脑海里反复交替播放,搞得他比喝了十杯浓缩咖啡还要清醒(且痛苦)。
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些……新鲜的、不那么致命的空气。哪怕一点点。
陆小饭挣扎着爬起,悄无声息地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夜晚湿冷的空气涌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院子角落里那口酸菜缸散发的、更加深重的腌菜霉腐味。他趿拉着快散架的破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靠近通往后巷的小角门附近,那里有棵半死不活的老榆树,是后院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
刚刚靠上冰冷粗糙的树干,还没喘匀气——
“哗啦!”
不远处的院墙根下,一堆被雨水打湿、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废弃柴草里,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异响!像是有什么生物在里面剧烈挣扎!
陆小饭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是贼?!老鼠?!还是孙大娘口中的……茄子精?!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草丛里的“东西”似乎被他的动静彻底惊扰,发出几声尖锐、凄厉又带着点熟悉感的叫声!
“喵呜——!嗷——!”
黑暗中,几道极其眼熟的黑影猛地从草堆里窜出!正是白天在衙门内嚣张横行的那几只大胖耗子!但此刻它们像是遇见了天敌,仓皇无比,连滚带爬,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嘶鸣,没命地朝着院墙角落那口臭烘烘的大酸菜缸方向逃窜!
混乱中,其中一只耗子慌不择路,“噗通”一声,竟然一头扎进了那口半掩着的、散发着浓郁腌菜卤水气息的大缸里!
陆小饭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本能地退后一步,背部紧紧抵住老榆树粗糙的树干。
就在这时——
“喵~~~!”
一声慵懒绵长、带着满足舔舐感的猫叫,从墙角那片深邃的阴影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两盏闪着幽绿光芒、如同鬼火般的“灯笼”,在黑暗中缓缓升起!
一只体型异常壮硕、毛发油亮、尾巴尖还带着点白色的小杂种大黑猫,如同得胜归来的将军,慢悠悠地从墙角废弃柴草的阴影里踱步而出。它甚至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慢条斯理地舔舐着嘴角沾染的……灰黑色毛发?还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
原来是这只猫!它刚才在……捕猎耗子?
陆小饭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瞬间回落了一半,但下一刻,那只黑猫像是被酸菜缸里的落水耗子吸引了目光,踱步到了大缸边。月光仿佛被乌云开了一道小缝,极其吝啬地洒落一丝惨淡的光线,刚好落在那口粗陶大缸黝黑的表面和……
缸底残留的、粘稠绿得发黑的腌卤水面上!
那诡异的卤水,在微弱的、几近于无的月光映照下,竟然幽幽地反射出了一层极淡、却极其瘆人的惨绿色荧光! 就像是……孙大娘碗里的“翡翠白玉汤”!而那半沉浮其中的落水耗子挣扎扑腾,搅动起粘稠荧光的“涟漪”!
陆小饭瞬间头皮发麻!胃里那条毒蛇再次昂起了头!
这口缸……这卤水……孙大娘的汤……它们之间……?!
他猛地扭头看向那只黑猫。大黑猫正饶有兴致地低头嗅闻水面那荧荧绿光,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那诡异的光泽,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纯然好奇又残忍的好奇。
这卤水的荧光,和孙大娘所说……王寡妇菜园夜里闪绿光的“成精茄子” ——会不会……是同一类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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