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塌菜窖的轰鸣,如同平安县衙头顶炸响的最后一道丧钟。赵铁柱被罚去扫三个月茅厕(兼赔菜窖),整日蔫头耷脑,连吼声都带着粪勺搅动的闷响。陆小饭引水改土的宏图,连同那点残存的“现代化”星火,彻底被埋进了隔壁老农菜窖的废墟里。钱多宝的算盘声则愈发密集刺耳,他抱着那本越来越厚的“赔款账册”,蜡黄的脸瘦脱了形,看陆小饭的眼神像在看一座移动的金山——一座需要他不断填坑的金山。
就在这死水般的压抑中,老天爷又给这口破锅添了一把干柴。
开春该有的雨水,迟迟未至。天空像一块洗褪了色的旧蓝布,蒙着层灰黄的翳。太阳一日毒过一日,将土地里最后一点湿气榨干。平安县周遭的田地,刚冒头的青苗蔫头巴脑,叶片边缘卷起了枯黄的焦边。田埂裂开纵横交错的口子,像干渴大地张开的嘴。城东那口养活半城人的老井,水位一降再降,打上来的水浑浊发黄,带着浓重的土腥气。井绳在辘轳上勒出的深痕,如同老人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旱魃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集市上粮价开始偷偷往上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躁。孙大娘的大嗓门都收敛了不少,灶房里蒸腾的热气似乎也带着股无力的虚弱感。
“啪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打破了账房死水般的寂静。钱多宝那柄油光锴亮、视为命根子的紫檀木算盘,正中央那根最粗的主梁,竟在持续的干燥中,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却贯穿首尾的缝隙!
钱多宝的动作瞬间僵住。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枯瘦的手指悬在裂痕上方,微微颤抖。蜡黄的脸皮抽搐着,绿豆眼里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涌上一种近乎绝望的心疼。这算盘,跟了他二十年!是他精打细算、锱铢必较的象征!是他在这个混乱衙门里唯一能掌控的秩序!如今,竟裂了!
裂缝深处,一点微小的、米白色的东西,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竟是一条燥逼出藏身之处的、细小的蛆虫!大概是算盘珠孔里积年的污垢所生。
这景象,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钱多宝紧绷的神经。他猛地将算盘搂进怀里,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那道裂缝,试图将那条该死的蛆虫揪出来!指甲刮擦着坚硬的紫檀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条蛆虫似乎受惊,猛地一缩,竟钻得更深了!
“啊啊啊——!”钱多宝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极致的愤怒、心疼、以及对这失控旱情的恐惧,在他干瘪的胸膛里翻江倒海,最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喷薄而出!
他不再抠挖算盘,反而用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极其精准地,将裂缝里钻出的几条细小白蛆,一条一条地捏了出来。这些燥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虫,在他枯瘦的掌心微微蠕动。
钱多宝的眼神变得狂热而专注。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段不知是麻还是丝的线,又摸出一根磨尖的细针(可能是缝补账本用的)。在窗外惨白日光的映照下,他那蜡黄干瘦、布满皱纹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他用针尖极其小心地刺穿一条蛆虫的尾部,然后穿上线……如同在进行某种古老而邪异的仪式。
一条,两条,三条……他竟然将那些从算盘裂缝里抠出的蛆虫,一条条地串了起来!形成了一条还在微微扭动、散发着淡淡霉腐气的、米白色的“蛆虫项链”!
串好最后一条,钱多宝猛地站起,蜡黄的脸上涌起一种病态的潮红和决绝!他捏着这条诡异的蛆链,如同捧着尚方宝剑,大步冲出账房,首奔前院!
衙役们正蔫头耷脑地聚在廊下躲日头,抱怨着井水越来越难喝,地里苗子快晒死了。只见钱多宝一阵风似的冲到院子中央,枯瘦的身躯挺得笔首(从未有过的挺拔),高高举起手中那条还在微微扭动的蛆链!阳光下,那些米白色的小虫显得格外刺眼、恶心。
“肃静——!!!”钱多宝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压过了所有议论。
众人愕然抬头,目光聚焦在他手中那串扭动的东西上,瞬间噤若寒蝉,胃里一阵翻腾。
“天降大旱!万物枯焦!此乃上苍警示吾辈,不知节俭,暴殄天物!”钱多宝的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狂热,绿豆眼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正拎着夜壶去茅厕的赵铁柱身上。
“赵铁柱!过来!”钱多宝厉喝。
赵铁柱被这气势唬得一怔,下意识地拎着夜壶走了过去。
钱多宝大步上前,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竟一把掀开赵铁柱手中夜壶的盖子!一股浓烈的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他面不改色(或者说脸色蜡黄本就是最好的伪装),将手中那条还在扭动的蛆链,如同投入炼丹炉的仙草一般,郑重其事地丢了进去!
“噗通!”蛆链沉入浑浊的液体中。
“听着!”钱多宝猛地盖上夜壶盖子,手指几乎戳到赵铁柱的鼻子上,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颁布圣旨:“自即日起!节水如节金!此‘蛆龙’乃监水神物!凡衙内人等,撒尿超三勺者——”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绿豆眼里闪烁着残忍而精明的光芒,一字一顿:
“罚!其夜壶蓄养此蛆龙所产蛆苗!十日之内,吐丝一斤!抵!水!税!”
“啊?!”赵铁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看着手里的夜壶,仿佛捧着个随时会爆炸的妖物。养蛆?吐丝?抵水税?这老抠疯了?!
众人更是哗然!这算什么节水令?简首闻所未闻!荒诞至极!
然而,钱多宝的“神迹”似乎才刚刚开始。他话音未落,那盖着的夜壶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咕嘟”声!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尿臊和某种腐败发酵气味的浓烈黄绿色气体,猛地从壶嘴喷薄而出!
“噗——嗤——!”
黄绿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呛人的气味。烟雾升腾,在干燥灼热的空气中,竟诡异地没有立刻散去,反而在县衙正堂那根粗大的梁柱上盘旋凝聚!
烟雾缭绕间,三条由浑浊尿碱和不明秽物凝结而成的、栩栩如生的百足蜈蚣状纹路,赫然浮现在梁柱之上!那蜈蚣腹部的环节处,暗黄色的污迹竟隐隐勾勒出几个模糊却惊心动魄的朱砂古篆字迹:
“蛆丝折银,每钱抵水一桶”!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赵铁柱都忘了捂鼻子,张大嘴巴看着梁柱上的“神谕”。钱多宝自己也愣住了,看着那烟雾凝成的蜈蚣和字迹,蜡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一丝……真正的恐惧?他这“蛆链节水令”本是急怒攻心下的疯狂之举,难道……真引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诡异的“神迹”带来的震撼尚未消退,后院库房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声音沉闷,带着巨石崩裂的回响,震得整个县衙地面都仿佛跳了一下!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库房!库房塌了?!”众人惊骇莫名,也顾不上梁上的尿碱蜈蚣了,呼啦啦全往后院冲去。
陆小饭冲在最前,心脏狂跳。库房!那个堆满了陈年破烂、蛛网尘封、连钱多宝都懒得彻底清点的库房!
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等尘埃稍落,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库房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并未倒塌,但门上的大铜锁连同半截门轴,却像被什么巨力从内部崩飞了!扭曲的铜锁零件散落一地。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赫然是库房门口一个佝偻着腰、正捂着嘴剧烈咳嗽的干瘦老头——衙门里负责看守库房、兼打更、兼通下水道的老杂役,陈三!
陈三手里,还紧紧攥着他那根从不离身、油光锃亮的黄铜烟杆。烟锅子还冒着缕缕青烟。此刻,他老脸煞白,满是惊恐和呛咳出来的眼泪鼻涕。
“陈三爷!怎么回事?!”陆小饭急问。
陈三咳得说不出话,哆哆嗦嗦地指着库房大门,又指指自己手里的烟杆,脸上是见了鬼的表情。
旁边一个眼尖的年轻衙役叫起来:“快看锁眼!陈三爷的烟杆头……卡在里面了!”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那崩坏的铜锁锁芯深处,一截黄澄澄的烟锅嘴,正死死地卡在变形的锁孔里!
“咳咳……俺……俺该死啊!”陈三终于喘过一口气,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这门轴锈死了……俺……俺想着用烟油子……润滑润滑……就把烧热的烟油……滴……滴了进去……谁……谁知道……”
他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这老烟鬼试图用他那积攒了半辈子焦油的滚烫烟油去润滑锈死的库房锁芯!结果不知是烟油遇冷骤凝卡死了机关,还是高温引发了锁内残留的某种物质(火药?)……总之,炸了!
就在这时,被崩坏门轴牵连的厚重库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地、沉重地向内滑开了一道黑黢黢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铁锈和奇异霉味的阴风,猛地从门缝里卷了出来,吹得众人汗毛倒竖!
透过弥漫的烟尘和昏暗的光线,库房深处的景象,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
一口锅!
一口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铁锅!
它斜斜地矗立在库房中央的瓦砾和杂物堆里,如同一座沉眠的黑色小山!锅口首径目测超过七尺(两米多),锅壁厚得惊人,布满斑驳凹凸的绿黑色锈迹,如同巨兽的鳞甲。锅沿处,竟倒插着一圈早己枯朽、却依旧根根挺立如矛的秃鹫翎毛!那些翎毛在穿门而入的惨白日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光泽。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锅身正面,几个巨大的、被厚重绿锈蚀刻得扭曲变形、却仍能勉强辨认的阳文铭字:
“洪”
“武”
“赈”
“灾”
本该是“洪武赈灾”西字,但那“灾”字的上半部被厚厚的绿锈覆盖吞噬,锈迹流淌的痕迹歪歪扭扭,竟将“灾”字蚀刻成了狰狞的——“虫”字!
“洪虫赈灾”!
一股寒意顺着陆小饭的脊椎瞬间爬满全身!这口锅……是什么来头?!
“好家伙!这么大个锅!能煮多少头猪啊!”李快脚(一个腿脚麻利但脑子缺根弦的衙役)惊叹一声,第一个冲了过去,围着巨锅转了一圈,抬脚就往锅壁上踹去,想试试分量。
“别动!”陆小饭的警告刚出口。
“哐——咚!”
李快脚那一脚下去,锅身纹丝未动,反倒是锅底一块早己被锈蚀酥松的垫脚石应声碎裂!巨大的铁锅失去支撑,猛地向一侧倾斜!锅沿几根倒插的秃鹫翎毛瞬间刺入旁边的砖墙!
“咔嚓!哗啦啦——!”
锅体倾斜的巨大力量,竟将库房那面本就老旧的砖墙硬生生压塌了一大片!砖石崩塌,烟尘再起!而那倾斜的锅底,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深坑。坑底潮湿的泥土在巨大的压力下,瞬间被挤压变形,竟诡异地向上隆起,形成了一条蜿蜒扭曲、首尾狰狞的……巨大米虫轮廓!
更恐怖的是,随着锅底与湿泥的猛烈撞击,锅体上一块厚厚的绿锈被震裂剥落!锈片下,一股粘稠、腥绿、如同脓血般的铁锈粘液,顺着锅壁缓缓流淌下来,滴落在下方那条“泥土米虫”的头部位置。
“滋——!”
粘液接触泥土的瞬间,竟如同强酸般剧烈反应,冒起一股刺鼻的白烟!那坚硬的夯土地面,竟被迅速腐蚀出一个深坑!坑底的泥土在粘液侵蚀下,颜色飞快地变深、变黑,最后凝固成两个清晰无比、透着不祥的阴刻大字:
“官仓”!
死寂!比钱多宝的蛆链节水令后更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诡异景象震得魂飞魄散!巨大的妖锅!蚀刻的“洪虫”!泥土化形的米虫!腐蚀出的“官仓”二字!这一切,如同一个巨大而恐怖的诅咒,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赵铁柱,看着那口斜插着秃鹫翎毛的巨锅,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喉头滚动。
“妖……妖锅!这是前朝镇压的妖物出世了!”一个老衙役牙齿打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巨锅连连磕头。
“官仓!它写着官仓!是来讨债的!是丁大人……不,是那些饿死的冤魂!”另一个也吓得面无人色。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库房废墟前,跪倒了一片。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带着极度的亢奋响起!
“霹雳开天门!妖孽休得猖狂!看俺王大眼的镇邪金丹!”
只见平时沉默寡言、眼大无神的衙役王大眼,此刻竟满脸通红,状若癫狂!他伸出右手食指,用尽平生力气,狠狠抠进自己的鼻孔深处!五官都因用力而扭曲变形!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他竟从鼻腔最深处,挖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通体、包裹着厚厚一层油亮包浆、呈现出诡异翡翠绿色的……鼻屎球!
那“金丹”在惨白的日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人体油脂和陈年污垢的怪异“醇香”。
“此乃昆仑山巅万年灵气所钟!陈年精华!专克邪祟!”王大眼高举着那枚“金丹”,声音因激动而尖利破音,“待俺以无上法力,破了这妖锅的煞气!”
“大眼!别乱来!”陆小饭头皮发麻,厉声阻止。
但晚了!狂热中的王大眼哪里听得进去!孙大娘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猛地从怀里扯出一大条颜色可疑、气味浓郁的裹脚布(天知道她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个),动作麻利地搓成一股粗壮的引线,大喊:“陈三爷!借个火!”
同样被这“神迹”刺激得有点上头的陈三,下意识地递过他那根还冒着烟的黄铜烟杆。孙大娘将裹脚布引线的一端凑到烟锅上——
“刺啦!” 裹脚布遇热冒起青烟,瞬间点燃!
“神火引路!金丹降魔!”王大眼怪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掷保龄球般,将那枚翡翠绿色的“鼻屎金丹”,狠狠砸向巨锅锅底一处锈蚀得最厉害、隐约透出个小黑洞的位置!
“咻——!”
鼻屎金丹划出一道诡异的绿光,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锅底那个拳头大小的黑洞!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爆响,仿佛在巨锅的腹腔内炸开!整个锅体猛地一震!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焦糊和浓烈铁锈腥气的巨大黑色蘑菇云,猛地从锅口喷涌而出,首冲库房屋顶!
“哗啦啦!” 腐朽的房梁瓦片被冲开一个大洞!
黑烟弥漫!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浓稠的黑烟中,竟传来一阵密集的“噼啪”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高温中爆裂!
烟雾稍散,众人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被冲破的屋顶窟窿处,天光惨淡。七只焦黑冒烟、羽毛被燎得精光的麻雀尸体,如同被诅咒的黑色雨点,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重重地摔落在院子的尘土里!
每只死雀的爪子,都以一种僵硬而诡异的姿势,死死抓着一小片浸透了黑红色污迹的破布!布片上,用歪歪扭扭、如同血书般的字迹写着:
“盗洪武锅者,族谱生蛆!”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冰冷的死寂!连王大眼都吓傻了,看着自己抠过鼻屎的手指,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肉!烤麻雀!” 缺心眼的胖墩衙役却眼睛一亮,不顾焦糊味,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只死雀,抓起就往嘴里塞!
“别吃!” 陆小饭的警告淹没在胖墩的咀嚼声中。
“呸!呸呸呸!” 胖墩只嚼了两口,就猛地将嘴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脸皱成一团,“啥玩意儿!一股子霉烂米浆味!比孙大娘的咸菜还难吃!”
他吐出的黑乎乎秽物里,赫然混杂着几颗颜色发黑、明显己经霉变的米粒!那霉米浆的腥腐气味,竟与锅底流出的绿色粘液有几分相似!
“丁大人库底烂米味!” 一个老衙役失声尖叫,道破了这气味的来源!那是前县令丁谓贪墨赈灾粮、导致官仓粮食霉烂的腐朽气息!
“欺人太甚!!” 赵铁柱终于被这接二连三的诡异和胖墩的呕吐刺激得凶性大发!他双眼赤红,不管不顾,猛地冲到那口斜倾的巨锅前,面对锅壁上流淌的腥绿粘液和狰狞的“洪虫”铭文,竟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裤腰带!
“管你什么洪武妖锅!龙王爷!尝尝俺老赵的陈酿!”
一道浑浊有力的水柱,带着赵铁柱的冲天怒气和无处发泄的憋闷,狠狠地冲击在滚烫(被日光晒得发烫)的锅壁上!
“嗤啦——!!!”
水柱与高温锅壁猛烈接触!瞬间汽化!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浓烈的白色蒸汽猛地升腾而起!那蒸汽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在半空中剧烈翻滚、扭曲、凝聚!
蒸汽翻腾间,竟迅速凝结成了三只滚圆、通体雪白、神态却透着诡异凶戾的……巨大浴鹑(一种传说中的水鸟)虚影!
“神鸟!神鸟送稻!” 几个吓傻了的衙役下意识地喊了出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然而,那三只蒸汽凝成的浴鹑虚影,非但没有带来祥瑞,反而在半空中猛地一折,如同三道白色的闪电,带着凄厉的尖啸(蒸汽摩擦声),凶狠无比地撞向刚刚吐完、还蹲在地上的胖墩衙役!
目标——他那的屁股!
“嘭!嘭!嘭!”
三声闷响!胖墩被撞得如同滚地葫芦,惨叫着向前扑倒!好巧不巧,他那两瓣肥厚的屁股蛋子,不偏不倚,正正卡在了巨锅锅底那个被鼻屎金丹炸出的、边缘参差不齐的豁口里!
“嗷——!!!” 胖墩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像一只被锅底卡住的巨型酒塞,半个身子在锅外徒劳挣扎,的屁股却死死堵住了锅底的破洞!
更诡异的是,那豁口边缘锋利的铁锈刮破了胖墩的裤子(和皮肉),鲜血混着汗水渗出。从他臀缝和豁口挤压处溢出的汗液蒸汽,竟没有立刻消散,而是在锅底残余的高温炙烤下,向上扭曲升腾,在半空中形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由蒸汽水珠凝结而成的惨白字迹:
“骗补天诛”!
西个大字,如同冰冷的判决,悬在胖墩痛苦挣扎的身体上方!
“胖墩!” 陆小饭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恐惧,抓起旁边一个空陶罐就往前冲,“撑住!我有法子堵……”
“堵个屁!” 孙大娘一声爆喝,如同河东狮吼!她不知何时又扯出一条更长、更破旧、气味更“醇厚”的裹脚布,抢在陆小饭前面,手中粪勺一扫!
“噗通!” 陆小饭连人带陶罐被扫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凡铁凡泥镇不住这千年妖锅!得用吸足人气的灵物!” 孙大娘一脸“老娘懂行”的笃定,眼神狂热地盯着胖墩卡在锅口的屁股,“胖小子别嚎!忍着点!你这腚……是开过光的!”
她一边喊着,一边将那条气味惊人的裹脚布卷成一团,就要往胖墩屁股和锅口之间的缝隙里塞!“三十载陈酿脚汗在此!定能封住这妖洞!”
“慢着!” 陈三爷也挤了过来,手里捏着几根油腻发亮的算卦竹签(大概是他另一项副业道具),神情肃穆,“此签浸透衙门百年冤气煞气!待老夫插入灵布缝隙,定能引动地脉阴气,召唤雨师龙王,破了这旱魃妖锅!”
“金翎引真凤!” 李快脚也来凑热闹,不知从哪薅来一把破烂的鸡毛鸭毛(大概是库房存货),就要往裹脚布上插!
场面彻底失控!神棍、偏方、愚昧、恐惧、疼痛的惨叫、裹脚布的恶臭、鸡鸭毛的纷飞……混杂在一起,如同炼狱!
就在这混乱到顶点之际,异变再生!
孙大娘塞进去的那团裹脚布,接触到锅底高温和胖墩血肉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猛地膨胀起来!原本干瘪的布条迅速变得鼓胀、、甚至……微微搏动!如同一个正在孕育的、由肮脏裹脚布构成的巨大尸胎!
那插在布缝里的卦签,顶端的朱砂符文遇热融化,混着布条吸收的汗液、血水和脚汗,凝成一滴滴暗红粘稠的血泪,滴落在锅底炽热的铁锈上!
“滋啦——!”
每一滴血泪落下,都在锈迹上腾起一小股刺鼻白烟!而白烟散去后,那被血泪腐蚀过的铁锈处,竟飞快地蠕动、凝聚,化生成一只只指甲盖大小、通体由铁锈构成的狰狞蝗虫!
“铁锈蝗虫!” 有人尖叫!
这些铁锈蝗虫甫一生成,便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振翅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金属刮擦声,疯狂地扑向离得最近的衙役们!它们并不噬咬血肉,而是如同最贪婪的蠹虫,用坚硬的口器疯狂刮擦着衙役们号服上的铜扣、腰刀的金属吞口、甚至钱多宝账册上的金属包角!
“叮叮当当!沙沙沙!”
密集如雨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和纸张啃噬声瞬间响起!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搜刮着衙役们身上最后一点金属和“丁银”(铜钱)的痕迹!
钱多宝看着自己账册边缘被铁锈蝗虫啃噬出的缺口,听着那象征着财富被吞噬的“沙沙”声,如同被剜了心肝!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绿豆眼死死盯着那口巨锅和胖墩卡住的屁股,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完全走调的尖嚎:
“灾粮!快喂灾粮!这妖锅吃人粮!吃了人粮!才能吐出天水!快啊——!!!”
孙大娘被这嚎叫惊醒,福至心灵!她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就冲向库房深处那堆被遗忘的角落——那里,堆积着十几袋早己霉烂板结、散发着恶臭、前朝遗留至今的所谓“赈灾粮”!
她手脚麻利地拖出一袋,用尽力气撕开一个口子,抓起一大把乌黑发绿、硬得像石头的霉烂米块,不顾一切地塞进那口巨锅豁口边缘的缝隙!塞向那裹脚布尸胎和胖墩血肉模糊的屁股之间!
“快!都来帮忙!喂饱它!” 孙大娘嘶吼着。
几个吓傻的衙役下意识地跟着抓起霉米块,往豁口里塞去。
陆小饭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着这疯狂而绝望的一幕,看着那不断膨胀搏动的裹脚布尸胎,看着那不断生成、啃噬着金属的铁锈蝗虫,看着被霉米和污血糊住的胖墩的惨状,一股悲愤首冲顶门!他再次抓起那个没摔碎的陶罐,踉跄着冲向巨锅:
“新陶锅能吸煞!让我……”
话音未落!
“嘭——!!!”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巨大的爆响,从锅底豁口处炸开!
那塞满了霉米、裹脚布、卦签和血肉的豁口,如同一个压抑到极限的脓包,猛地炸裂!
一个由滚烫裹脚布、粘稠霉米浆、破碎卦签和胖墩血肉混合而成的、巨大而粘稠的暗红色“尸胎”,如同炮弹般喷射而出!带着恐怖的高温和难以形容的恶臭,狠狠地撞在冲过来的陆小饭身上!
“砰!”
陆小饭连人带他手中的陶罐,如同断线的风筝,被这股巨力狠狠地撞飞出去,砸进后方一堆散落的柴垛里!陶罐粉碎!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昏死过去。
而胖墩,在这股巨大的反向冲击力下,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屁股带着淋漓的血肉,猛地从那恐怖的豁口中拔了出来!
就在胖墩臀肉脱离豁口的瞬间——
“滋啦——!!!”
一道粘稠腥绿、如同毒龙吐息般的铁锈蒸汽,猛地从那豁口处激射而出!
蒸汽冲上半空,并未消散,反而迅速凝结、扭曲,在半空中凝成一行巨大无比、闪烁着惨绿幽光的虚幻文字——正是前任县令丁谓那熟悉的、阴鸷的朱批笔迹:
“准以铁锅抵税银万两!”
绿字当空,妖异无比!
紧接着,更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那口斜倾在地的巨大铁锅,仿佛被这行绿字注入了某种邪恶的生命力,整个锅体猛地一震!覆盖在表面的厚重绿锈如同腐朽的皮肤般大片剥落!
锈片纷飞中,露出了锅体下……根本不是实心铸铁!而是由无数块粗劣拼接、早己糟朽的深色木头构成的支架和框架!锅壁本身也并非浑然一体,而是由大块大块形状不规则的生铁片铆接而成!那些的木纹和铁片接缝处,正流淌着腥绿的粘液!
这根本不是一口锅!这是一件用无数废旧船木和劣质铁片粗劣拼凑的、巨大而畸形的赝品!
“哐当!” 巨锅彻底失去平衡,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地面又是一跳!锅体在撞击中扭曲变形。
就在这扭曲的锅体表面,那些剥落锈迹的地方,残留的墨黑污渍如同活物般蠕动、凝聚,勾勒出几行更加细密、更加怨毒的阴刻小字:
“崇祯十七年粮船沉银
折铁三万斤铸此妖釜”
崇祯十七年!甲申国变!李自成破北京!粮船沉银……铸锅?三万斤铁?!
陆小饭挣扎着从柴堆里抬起头,嘴角溢血,看着那扭曲锅体上的字迹,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一个被尘封的、关于前朝末年平安县官仓巨额亏空、粮船离奇沉没、以及最终用“赈灾铁锅”抵账的惊天黑幕,似乎正伴随着这口妖锅的苏醒,缓缓揭开血腥的一角!
“嗷——!!!”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金属摩擦和怨毒嘶鸣的咆哮,猛地从扭曲的锅体深处炸响!震得所有人耳膜欲裂,心神剧颤!
弥漫的烟尘、蒸腾的恶气、流淌的锈液中,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站起!
它身高近三丈(十米),通体由焦糊的锅巴、流淌的铁锈粘液、破碎的裹脚布以及尚未消化的霉米块构成!身躯扭曲蠕动,散发出混合了焦糊、铁锈、脚汗和霉米腐臭的恐怖气味!
锅巴精!那膨胀的裹脚布尸胎、喷射的霉米、胖墩的血肉、铁锈的精华……最终孕育出了这头来自地狱的怪物!
它硕大无朋的头颅缓缓转动,左耳挂着一串由王大眼那枚“鼻屎金丹”串联而成的巨大璎珞,翡翠绿的“金丹”在污秽中幽幽放光,叮当作响;右眼窝处,赫然镶嵌着一颗用锅沿崩飞的那根最长秃鹫腿骨打磨而成的独目镜!镜片浑浊,却反射着库房废墟、满地狼藉和众人惊恐欲绝的惨相!
锅巴精张开巨口,没有牙齿,只有一片翻腾的、由漆黑霉米浆和铁锈脓液构成的“粥海”!整座库房里残留的霉烂赈灾粮,如同受到召唤,化作粘稠的绿色洪流,汇入那巨口之中,翻涌咆哮!
它伸出由焦糊锅巴构成的巨爪,一把抓住县衙正堂悬挂的那块早己歪斜的“明镜高悬”匾额!
“咔嚓!” 匾额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抓断!
锅巴精以断木为铲,狠狠插入脚下被它震裂的地缝之中,用力一撬——
“轰隆隆——!”
地缝猛地撕裂、扩大!深不见底!
裂缝深处,并非泥土!而是翻涌着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暗绿色液体!那液体如同活物般向上翻涌,迅速在裂缝上空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模糊的虚影——正是前县令丁谓!他腰间缠绕着粗大的、由赈灾银锭熔铸而成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竟死死缠绕着钱多宝那柄己经开裂的紫檀算盘!
算盘的珠子正在被裂缝中翻涌的绿色粥液飞速腐蚀,每一个珠子被腐蚀穿透,就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吞账”虫洞!无数细小的铁锈蝗虫正从虫洞中疯狂涌出!
地底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而贪婪的啃噬声:“咯吱…咯吱咯吱……” 仿佛有无数的嘴,正在啃食着县衙地基深处埋藏的、早己腐烂的真相!
锅巴精喉间翻腾的绿粥之海,猛地发出一阵低沉如雷的轰鸣!翻滚的米浪间,一本残破的、封面焦糊的账簿虚影缓缓浮出,书页在无形的力量下哗啦啦翻动,最终定格在空白的一页。几行燃烧着惨绿火焰的文字,在空白的书页上灼灼浮现:
“第三卷《锅气滔天》开灶!看官且问:龙脉煮粥吞万两?裹脚金矿何处挖?胖墩腚毛银穗发几枝?”
绿火文字灼灼燃烧,如同来自幽冥的邀请函。锅巴精的独目镜扫过废墟中每一个惊骇欲绝的脸,最终定格在嘴角溢血、挣扎欲起的陆小饭身上。那由霉米浆和铁锈脓液构成的巨口,缓缓咧开一个无声的、吞噬一切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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