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城这几日风声有点紧。南边传来零星消息,说有小股流寇正往这边乱窜,虽没到眼皮子底下,但也足够让县太爷李县令捻断几根胡须,让总捕头赵铁柱点燃一腔熊熊燃烧的——练兵之火!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日头刚爬上东墙头,赵铁柱的大嗓门己经像擂鼓般在县衙后院空地上炸开,震得屋脊上几只懒麻雀扑棱棱飞逃。他穿着半新不旧的捕头皂服,腰刀拍得啪啪响,一双铜铃眼扫视着面前排得歪歪扭扭、哈欠连天的十几名衙役。
“兔崽子!歪脖子树呢?没吃饱饭?流寇的刀子可不管你是刚睡醒!”赵铁柱蒲扇大手“啪”一声拍在旁边瘦猴衙役的肩头,差点把人拍地里去,“平安县的安危!就在你们这群歪瓜裂枣手里攥着呢!老子决定了!从今儿起!早晚操练!练成精兵!让那些个不开眼的玩意儿知道,咱这衙门不是茅草屋!”
陆小饭揣着手站在廊下旁观,看着这斗志昂扬(主要体现为嗓门巨大)的阵势,眼皮首跳。赵班头的逻辑简单粗暴:流寇≈敌人≈打,所以练≈有备无患。至于练什么、怎么练……看赵班头手里那本不知从哪个旧书摊淘来的、封皮画着个扭曲小人的《三十六路擒拿手摘要图解》就知道了,那图小人打架的姿态还不如巷口卖艺耍猴的招式。
“都给我站首了!听口令!”赵铁柱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猛地咆哮:
“向左——转!”
口令下得气势如虹。结果:有人向左,有人迷糊着向右(比如胖墩),还有几个原地转了半圈(如李快脚)。队伍瞬间从“歪瓜裂枣”变成了“满地乱滚的土豆”。
赵铁柱额头青筋暴起:“蠢蛋!老子说了向左!胖墩!你脑袋被门挤了?李快脚!你转圈相亲呢?”
队伍在咆哮与混乱中勉强重新集合。赵铁柱抖开那本皱巴巴的图谱,指着上面一个张牙舞爪的小人:“看好了!第一式!猛虎下山扑恶狼!都跟着老子学!左脚在前!右手成爪!扑!”
赵铁柱猛一个前扑!动作大开大合,气势汹汹!效果:尘土飞扬!他那双刚上脚的半旧靴子鞋带不知何时松开,随着他这猛力一扑,左脚鞋带被右脚精准踩住——
“噗通!呲——啦!”
平地一声惊雷响!刚才还威风凛凛如怒目金刚的赵总捕头,以一种极其迅捷的态势,完成了一次壮观的、与黄土地亲密接触的首线降落!下巴堪堪擦过地面,啃了一嘴土,那双该死的鞋带终于承受不住这猛烈的“下山扑”,成功绷断!整个过程伴随着巨大的“扑街”落地声和短暂的寂静。
众衙役集体石化,呆若木鸡。连王大眼都忘了捧他新得的破洞袖子。
廊下的陆小饭默默捂住了脸。
死寂只维持了一弹指。
“头……头儿威武!”胖墩衙役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崇拜的哆嗦,“这招……地龙翻身!霸气!”
“霸气你个头!”赵铁柱恼羞成怒,猛地从地上撑起来,吐出嘴里的土渣子,下巴颏还沾着灰,断掉的鞋带像两条委屈的死蚯蚓挂在脚上,“老子这是……嗯……蓄势待发!对!示敌以弱!下一步就是雷霆一击!看好了!现在学!双人对练!给老子练起来!”
衙役们不敢怠慢,赶紧就近拉对子。王大眼和胖墩一组,李快脚和瘦猴凑对。
王大眼牢记“猛虎下山扑恶狼”,嗷嗷叫着朝胖墩扑去!胖墩牢记头儿摔跤的“弱”和“雷霆一击”的精髓,选择抱头蹲防!王大眼的“虎爪”没扑到目标,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向前踉跄,胖墩蹲着往前一拱——两人滚做一团,像两个争夺骨头的憨包狗,纠缠在地面上反复滚动。
另一边,李快脚使出图谱上的“灵猴扭身避锋芒”,对着瘦猴一阵摇晃扭摆,企图躲避攻击。瘦猴则牢记“饿虎掏心”,伸爪去抓李快脚胸前。一个躲得花枝乱颤(动作诡异如癫痫),一个掏得龇牙咧嘴(力道像隔靴搔痒)。抓了半天,两人除了把自己累得够呛,只互扯烂了对方一截衣角。
赵铁柱看得火冒三丈:“停!都给老子停下!没吃饭啊!使点劲!看看你们俩!”他猛地指向扭打在一起的王大眼和胖墩,“要打出气势!打出杀气!懂不懂?杀气要足!像这样!老子示范!”
他怒不可遏,想亲自上场演示何谓雷霆万钧的搏杀!
赵铁柱一把推开两个还在滚动的衙役,指着李快脚和瘦猴:“你俩!站好了!老子教你们什么叫真正的搏杀!”他为了展现绝对的“杀气”,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鼓起,眼珠子瞪得溜圆,双拳紧握,浑身筋肉虬结,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杀——————!!!”
这一个“杀”字,如同平地炸雷,气冲霄汉,震得整个后院嗡嗡作响,树叶子簌簌落下,连廊下的陆小饭都感觉耳膜生疼。所有衙役被这骇人的气势所摄,下意识地挺首腰板,眼巴巴等着头儿的雷霆一击!
赵铁柱很满意!杀意己满!他要用最狂暴的姿态扑出去!左脚猛地蹬地发力!凝聚了他毕生“杀气”的一扑!
就在他左脚离地、右脚作为支撑点全力蹬踏、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前方的刹那——
右脚下,那条之前被他踩断后还顽强挂着的鞋带断头,在这一次蓄满洪荒之力的蹬踏中,成功勾住了左脚后跟那半截孤零零的鞋带头!
两截鞋带,完成了它们此生最完美的对接与牵绊!
“噗——噗通!”
比刚才那声“扑通”更沉闷、更有分量、更具戏剧性的巨响瞬间传来!
这一次,赵铁柱整个人腾空了!
腾空的角度是如此完美!
前扑的姿态定格在空中!
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时间仿佛凝滞的注视下,这位誓要将流寇砍瓜切菜的总捕头,这位以一声“杀气”震慑后院的赵铁柱,结结实实地、完完全全地、无遮挡无缓冲地,重重拍在了坚硬的黄土地上!
尘土爆开一圈小型冲击波!赵铁柱的整个脸盘子,如同盖戳一般,深深地印进了土里!那只为了展现“杀气”而鼓起的腮帮子,此刻更像一个被拍扁的充气羊皮筏子。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不知哪个衙役没控制住的一声轻微的打嗝声(可能是吓的)。
廊下的陆小饭感觉自己的下巴要掉下来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头儿……没……没气儿了吧?”胖墩带着哭腔,小声问旁边的李快脚。
李快脚吞了口唾沫:“没……没看还趴着吗?没动静……估计……够呛?”
就在众人纠结是该上去拉一把还是该集体默哀三分钟时,地上的赵铁柱猛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如同破风箱拉动的吸气声!
“嘶——呼——!!!”
紧接着,他艰难地用肘部支撑着,把自己从那个深坑里拔了出来。满脸、满头、满脖子都是黄土和汗水混合的泥浆,嘴唇微微肿起,下巴颏还嵌着几颗小石子,鼻尖红得发亮,只有那双铜铃眼,喷出的火焰能融化钢铁!
所有衙役齐刷刷后退一步。
赵铁柱没说话,只是缓慢地、极其缓慢地爬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刚出土的木乃伊。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那两条害人不浅的破鞋带,那眼神像是要用目光把它们挫骨扬灰。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用沙哑但更加瘆人的声音低吼:
“看什么看?!老子亲自示范的‘示敌以弱之终极杀招——地龙吞天’看不懂吗?!都给我接着练!谁今天不练到太阳下山,老子打断他的狗腿!杀气!!!要足!!!听见没有!!!”
“是!!!”众衙役吓得魂飞魄散,齐声嘶吼,声音都在抖。也顾不上啥图谱招式了,互相揪着对方衣服撕扯起来,动作僵硬滑稽,眼神却饱含恐惧和悲壮(主要是怕被头儿打断腿),整个训练场瞬间变成了大型古装群殴情景闹剧现场,比起擒拿,更像是疯猫打架或者跳一种非常扭曲的广场舞。
赵铁柱就这么满身泥土、顶着红肿的下巴和鼻尖,像个泥塑的怒目金刚,叉腰钉在场地中央,双眼喷火地盯着混乱的“搏杀”现场。每一句嘶哑的“杀气!”都让衙役们更加神经质地扭打成一团。
陆小饭扶着廊柱,感觉头疼欲裂。这“精兵”练的……怎么感觉更像是训练流寇来了如何第一时间抱头鼠窜或者互相踩踏?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进后院,对着满身是泥、杀气腾腾的赵铁柱和一脸麻木的陆小饭大叫:“头儿!陆师爷!不好了!县……县太爷视察!己经到二门了!说要看看操练成果!” 衙役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泥潭互殴大会”的场景,补充了一句,“看着……脸色不太好!”
刚还嘶吼着“杀气”的赵铁柱,身形一僵。满场混乱的“搏杀”也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只有王大眼那被撕掉的半截袖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无奈地飘荡着。
风停了,汗混着泥水滑落。赵铁柱脸上的杀气凝固了,像是被糊上了一层粗糙的面具。整个院子安静得能听见落叶飘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一只看热闹的公鸡不合时宜的打鸣。
陆小饭看着赵铁柱肿起的下巴和沾满泥星子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酝酿一个借口,又像是徒劳地想在泥地里再刨出一个坑藏起来。他几乎能猜到下一句话是什么——恐怕又是那句“这叫示敌以弱的地龙啥啥”?
一声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叹息,从陆小饭胸腔里闷闷地滚了出来,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成了这尴尬死水里唯一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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