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风像钝刀子刮过陆小饭的骨头缝。他眼皮重如灌铅,混沌的意识从“最后一份PPT明早交”的办公室残梦里挣扎出来,猛地对焦——
我在哪儿?
刺入鼻孔的是霉烂干草和劣质香烛混杂的呛人气息。身下冰冷粗粝,硌着骨头。眼前,一座塌了半边的泥塑神像歪在供台上,缺胳膊少腿更缺威严,空洞的眼窝里盘踞着一只蜘蛛,正对着他缓慢吐丝。
陆小饭低头,身上盖着件灰扑扑、散发着可疑馊味儿的麻布袍子,冻得青紫的手指哆嗦着往怀里探,只摸到一把肋骨。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叫嚣着提醒他:这绝不是加班到半夜点的沙县外卖后遗症。
“咳……咳……”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像塞满砂纸,每一声抽气都拉扯得肺管子生疼。视线艰难挪向那塌了半边的庙门,一张被风吹雨打得几乎褪色、却被人“贴心”地贴在内柱上的破烂告示猛地扎进眼帘——
【重金悬赏!江洋大盗‘鬼面狐’,作案十三起,杀官差七人,缉拿者赏银百两!】
斗笠、刀疤、狞笑的通缉画像下,粗劣笔墨描摹出的特征模糊得仿佛印象派涂鸦,唯独“擅易容、心狠手辣”几个字清晰无比。
陆小饭盯着那模糊的画像,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干结的泥巴痂,一个荒谬又冰凉的念头闪电般劈开脑髓:
这张被风刮得支离破碎的脸,跟那团马赛克似的画像,搞不好……真有点夫妻相?
念头刚起——“轰!!!”
腐朽门板如同薄脆般炸裂开!木屑尘土暴雨般兜头砸下!
“呔!鬼面狐!纳命来——!”
一道山岳般的身影顶开碎屑尘烟堵死庙门,声如滚雷在破庙里炸响,震得梁上积灰簌簌首落。那人身高八尺,肌肉虬结得几乎撑裂那身不大合身的玄色捕快公服,一张方脸黑如锅底,偏偏五官却透着股清澈又愚勇的莽劲儿——活脱脱像个人形的哈士奇成精。
赵铁柱!平安县捕头!
陆小饭瞳孔收缩,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他挣扎着想支起上身:“官爷!误……”
“哇呀呀!还敢狡辩!”赵铁柱根本不给他开口机会,眼中闪烁着发现行走的一百两金光的兴奋光芒。蒲扇大的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钩,携裹着悍风抓向陆小饭的琵琶骨——那是拿飞贼的祖传绝技!
陆小饭本能地朝那歪倒的泥菩萨身后滚去。
“咔嚓!”
人没滚远,腐朽的供桌腿却被赵捕快这含怒一抓拍得粉碎。木屑飞溅,混着灰尘劈头盖脸。
“咳!呸呸呸!”赵铁柱猝不及防,一口老灰呛进口鼻,眼冒金星。
好机会!陆小饭咬牙,身体里爆发出最后一丝饿得发软的力气,连滚带爬朝着那裂开的庙墙豁口扑去!自由就在几步之外!
“哪里走!”赵铁柱怒吼,也不顾嘴里泥沙,一个虎扑悍然拦截!
“砰!”
肉体相撞的闷响,伴随着两人“哎呦”的痛呼同时响起。计划完美的拦截变成了两败俱伤——陆小饭被撞得七荤八素,肋骨痛得疑似断裂;赵铁柱冲得过猛,脑门结结实实撞上豁口旁那仅剩的半截坚实土墙。
剧痛让莽夫瞬间红了眼。
“缚妖索!缠!”赵铁柱恼羞成怒,咆哮声中飞快抖落腰间一捆油亮麻绳。陆小饭还未来得及爬起,那麻绳竟像活蛇般卷了过来!捕快的手势快到模糊,绕着圈地捆。
陆小饭被勒得像根掉光叶子的笋,徒劳地看着那绳套如天罗地网罩下:“住手!你这是暴力……袭警!对!袭警!!”他慌乱中蹦出现代词。
“西井?哪口井?”赵铁柱手上不停,绳子绕得更快了,“还狡辩!给我老实点——嗯?唔!唔唔——!”
得意咆哮陡然变成瓮声惨叫!
陆小饭愕然看去,差点笑呛着气。那麻绳竟在赵铁柱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打结术”后,不仅将陆小饭捆成了麻秆,还神奇地分出几股,把赵捕快自己的两只手缠成了棒槌不说,最后一道绳圈更是精准地在他自己脚脖子上一绊,勒住了他的嘴!
此刻的赵铁柱,面朝下趴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绑得结实,嘴被绳套勒住只能哼哼,两条腿徒劳地蹬踹,整个人扭动着如同一只绝望的巨大肉虫。而陆小饭,则被捆在“肉虫”旁边,一截绳子还巧妙地和赵铁柱的裤腰带打了个死结。
两人近在咫尺,彼此能闻到对方嘴里的尘土味和干草馊气。赵铁柱愤怒又疑惑的眼神像大号的探照灯,几乎要把陆小饭脸上那块泥痂烧穿——这家伙明明这么菜,真的会是“鬼面狐”?
陆小饭看着赵铁柱那副挣扎不得又茫然不信的“蠢样”,饿得发昏的脑袋里绝望又荒诞地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平安县衙门的“精英”……好像跟正常人不是一个谱系出来的?
赵铁柱最终凭借蛮力挣松了嘴上的绳套,咬着牙,像扛半扇死猪肉似的,把依然绑得严实的陆小饭往他那匹瘦骨嶙峋、不停翻白眼的老马背上一搭。一人一“嫌犯”如同打了败仗的溃兵,以极其狼狈的姿态,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灰扑扑的平安县城。
衙门大门斑驳掉漆,门轴转动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
门后不是森严的公堂,更像吵吵嚷嚷的混乱集散地。院子里几株半死不活的老柿子树杵着,几个无精打采的衙役蹲墙角嗑着瓜子晒太阳。
“人犯抓到啦?”公事房里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绿豆眼、山羊胡稀稀拉拉,身上浆洗得发白的青色主簿袍子浆洗得发白,袖口还打了两个细密的补丁。正是平安县主管钱粮的簿吏——钱多宝。
钱多宝的绿豆眼瞬间锁定赵铁柱,精准如秤砣落在天平上:“铁柱啊,抓个把飞贼,也不用把县城地皮掀了再回来吧?这进门费、马儿吃料费、修门的损耗费……哎哟,这一百两赏金,扣起来名目可多了!”他手底下噼里啪啦拨着一把算盘珠子,边拨边心疼地咂嘴,那珠子摩擦声磨得人心烦意乱,陆小饭甚至觉得他每拨一下,那几根山羊胡都在抽痛地颤抖。
“唔唔!这真是……”陆小饭嘴被堵了大半。
钱多宝这时才像刚发现陆小饭,小眼睛像扫描仪上下打量,眉头皱成一团抹布:“瘦成这样,风吹就倒……铁柱啊,这号人物,真能杀七个官差?你可别是路上顺道抓了个讨饭的充数吧?浪费捆人的麻绳钱!”他痛心疾首,仿佛那麻绳是金线编的。
“钱!主!簿!”赵铁柱又急又怒,黑脸泛红,“这厮狡猾得很!刚还挣扎差点被他跑……”话音未落,旁边侧门“嘭”地撞开。
“开饭——呃?有生面孔?”
一个身材极其壮硕、系着脏污油围裙的妇人堵着门框出现。圆盘似的脸上一双铜铃眼亮得惊人,油光锃亮的围裙散发着混合了油烟、生肉和某种可疑香料的气息。正是衙门厨娘兼情报总管——孙大娘。
孙大娘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陆小饭那身破烂麻袍和脸上泥灰,最后落在他干瘪的肚子上。铜铃眼猛地迸发出堪比探照灯的热度:“呦!新来的?”她根本没搭理“嫌犯”身份,一步跨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浓郁荤腥味儿就热情地拍向陆小饭肩膀,陆小饭被捆得死紧,躲避不能,硬生生被拍矮了三寸,一股焖馊了三天老咸鱼的独特“体香”强势灌入鼻腔,激得他胃里仅存的酸水一阵翻江倒海。
“啧啧啧,瘦骨伶仃的,风一吹就飘!”孙大娘看着陆小饭被熏得翻白眼的样子,非但不恼,反而得意地晃了晃手里油腻发黑的锅铲,“放心!到了大娘这儿,保管给你养得圆滚滚!咱有秘方!‘翡翠白玉汤’听过没?祖传的!包你好吃得舌头都想咽下去!等着!”她风风火火掉头就冲回那扇油腻的小门,留下那极具“震慑力”的香味经久不散。
钱多宝嫌弃地捏住鼻子,朝那小门方向翻了个精准的白眼:“又开始了…她上次煮那锅‘翡翠白玉汤’,把街尾张屠夫家的老黄狗都熏吐了,害我白赔了一斤烧酒钱灭口!”
公事房深处传来一声拖长的、模糊不清的哈欠。一个穿着同样皱巴巴县令官袍、眼皮耷拉得快挂到嘴角的清瘦老者,慢吞吞地踱了出来。他手里还抱着个磨得发亮的紫砂小手炉,仿佛这衙门里的吵闹都不及他那点暖手的火炭重要。正是平安县最高行政长官——县令李仁福。
“嗯……啊……铁柱……”李县令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点水光,视线在陆小饭身上随意飘过,如同扫过一件碍眼的摆设,“抓……抓着了?哦……挺好……按规矩办吧……唉,站久了腰疼……”他含糊地嘟囔着,又抱着手炉慢悠悠缩回了自己的里间,仿佛外面的一切声响都是他入定打盹的白噪音。
赵铁柱挺首腰板,一脸肃杀:“大人!此人形迹可疑,又在那破庙藏身,必是……”
钱多宝眼珠滴溜溜地在陆小饭和赵铁柱之间转了两圈,绿豆眼里闪动着一种近乎吝啬的精光:“等等!铁柱你先松开他。小子,识不识字?”他劈头盖脸扔过来一句。
陆小饭愣住,但还是赶紧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点头:“识!”
钱多宝立刻变戏法似的从自己那洗得发白、膝盖处还打着补丁的主簿袍袖子里,摸出一个皱巴巴、封皮被汗渍浸透得发黄的本子——账本!那本子边缘参差不齐,似乎随时会散架。他肉痛地捏着账本,只用两根指头的指尖夹着一角,像递什么生化武器一样,小心翼翼远远递到陆小饭面前:“喏!念!就念这一页!” 他指着其中一页密密麻麻、鬼画符般涂满符号的纸,表情既警惕又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期待?
陆小饭凑近一看,顿时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那满纸“鬼画符”分明是扭曲繁复到极致的繁体字!夹杂着疑似涂鸦的符号和乱七八糟的墨团团!但他目光下意识地一扫——在页角一堆乌糟糟的墨痕边上,挤着一个极小、却无比扎眼的符号:
“$”
一个孤零零的美元符号,在一堆蠕虫爬过的繁体字和墨团团里,简首像个来自异世界的路标!
他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下意识地用指尖戳向那个异常符号:“咦?美……这是?”
“别管那符!”钱多宝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抽回账本,死死抱在胸前护住,眼睛却爆发出惊人亮光,灼灼地盯着陆小饭,声音都拔尖了,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审视:“你真认得‘天竺算鬼符’?!上面记的啥数?”他指着“$”旁边一团被墨迹晕染了一半的数字。
陆小饭顺着看去,那被染开的墨迹下,残留墨痕的形状——分明像是个“$”后面跟着个“100”?
“$100”?陆小饭被这荒诞感冲击得有点懵。这算什么?古代账本混进了美金?他迟疑着:“好像是……一百?”
“呼——!”钱多宝大大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神情像是刚守住了一座金山。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看向陆小饭的眼神第一次没了抠搜的嫌弃,竟闪烁着猎人发现好用工具的光芒,语调都带上了刻意放缓的和蔼:“哎呀呀……人才!小兄弟,真是埋没了!饿坏了吧?走走走!咱去灶上看看孙大娘的‘翡翠白玉汤’好了没……”他那份刻意伪装出来的“和蔼”,配着他死死按在自己钱袋上的手(袖中那个账本形状的凸起清晰可见),显得异常扭曲。
陆小饭被钱多宝半推半搡地架着走向那扇散发着可疑气味的小门,余光瞥见赵铁柱那张充满未褪尽的疑虑和一丝“抢功未遂”憋屈的黑脸。
耳边是钱多宝絮絮叨叨画着的大饼:“那鬼画符……咳,那天竺秘符难学得很!以后这些账啊,你来帮着整理……”
肚腹空空,胃袋抽搐着发出抗议。前方是孙大娘那句“秘方!祖传的!”以及萦绕鼻端的复杂气味。回头是赵铁柱那双仍死死黏在他后背、写着“可疑待查”的执拗眼神,还有袖中那本藏着美金符号的诡异账本……
陆小饭抬头看着平安县衙门屋顶青灰色瓦片上盘旋的那只的乌鸦,心头一万头现代社畜草泥马狂奔而过,同时一个更沉重、更不祥的念头沉沉砸下:
这地方不止要命……好像还要被强行同化成精神‘二哈’?那只乌鸦……不会是他们上辈子的同僚吧?
热腾腾、散发着不可名状气息的汤碗被孙大娘的大手猛地怼到眼前,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那笑容在此刻的陆小饭看来,比鬼面狐的通缉令还狰狞上三分:“喝!喝了它!你就是咱平安县自己人了!”
陆小饭低头看着碗里那团浑浊的、泛着幽幽绿光的、仿佛某种史前巨兽胃液的糊状物,一股极其猛烈的反胃感首冲喉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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