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城的街道逐渐被夜色笼罩，街边的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墨峰带着洛丽拐进一条稍显安静的支路，停在一家挂着木质招牌的旅店前。招牌上刻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石炉和一杯麦酒，油漆己经有些剥落，但木料还算结实。
“这里应该不会太吵。”墨峰低声说，伸手推开厚重的橡木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立刻涌了出来。旅店的大厅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很干净，几张木桌旁零星坐着几个客人——大多是风尘仆仆的商贩和矿工，正埋头吃着炖菜、喝着麦酒。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柜台后的老板娘是个西十岁上下的壮实女人，正用一块抹布擦着陶杯。她抬头瞥了一眼进门的两人，目光在墨峰高大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洛丽裹着头巾的脸，最后露出一个营业式的笑容。
“住店？”老板娘问，声音粗哑但干脆。
“嗯。”墨峰点头，刻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更市井一些，“要一间房，安静点的。”
老板娘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嘴角微微上扬：“夫妻？”
墨峰的耳根瞬间红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对。”
洛丽站在他身侧，没说话，只是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提醒他别露馅。
老板娘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只是从柜台下拿出一本泛黄的登记簿和一支秃了毛的鹅毛笔：“名字？”
“罗恩。”墨峰脱口而出，显然早有准备，“罗恩·铁砧。”
（铁砧？）洛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面上依旧平静。
老板娘潦草地记下名字，又看向洛丽：“夫人呢？”
“莉亚。”洛丽淡淡地说，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听起来确实像个普通人类女性。
老板娘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铜钥匙：“二楼最里间，窗户朝后院，够安静。”她顿了顿，又补充，“晚饭要送上去吗？今天的炖羊肉不错。”
墨峰看向洛丽，见她微微颔首，才回答：“好，麻烦您了。”
老板娘收了钱，把钥匙递过来时，忽然压低声音：“最近城里不太平，晚上锁好门。”
墨峰一怔，下意识追问：“出什么事了？”
老板娘摇摇头，没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外乡人，少打听为妙。”
房间比想象中整洁——一张铺着粗布床单的双人床，一张木桌，两把椅子，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洗脸架。窗户半开着，夜风带着后院草木的气息吹进来，冲淡了屋内淡淡的霉味。
墨峰关上门，立刻长舒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总算混进来了。”
洛丽解开头巾，银发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她走到窗边，确认了一下窗外的视野——后院确实安静，只有几匹马在棚子里嚼着干草，远处的城墙隐约可见。
“罗恩·铁砧？”她回头，嘴角带着一丝揶揄，“你倒是会编。”
墨峰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铁匠的名字……比较好记。”
洛丽没再调侃他，只是走到床边坐下，指尖轻轻划过床单的纹理：“老板娘的话，你怎么看？”
墨峰皱眉：“灰岩城最近可能出了什么事……或许和盗贼团有关？”
“明天去黑市打听。”洛丽简短地说，随后指了指房间唯一的床，“你睡地板。”
墨峰眨了眨眼，似乎这才意识到住宿的现实问题。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老老实实点头：“……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晚饭送到了。
老板娘亲自端来了晚餐——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炖羊肉、两块黑麦面包、一碟腌菜，还有两杯冒着泡沫的麦酒。食物的香气瞬间填满了房间，墨峰的肚子立刻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慢用。”老板娘放下餐盘，目光在洛丽露出的银发上停留了一瞬，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带上门离开了。
墨峰饿极了，抓起面包就要往炖菜里蘸，但突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洛丽：“……你要先吃吗？”
洛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那碗炖羊肉上。羊肉炖得软烂，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脂，香料的气味浓郁到几乎刺鼻——对人类来说或许很美味，但对精灵而言，这种厚重的荤腥实在难以接受。
“我不吃羊肉。”她淡淡道。
墨峰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啊，对……精灵好像更喜欢清淡的？”他挠了挠头，突然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等等，我还有这个！”
布包里是几块晒干的果脯和一小包坚果，看起来皱巴巴的，显然是他在路上随手收集的。
“之前在森林里摘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本来想当零食……你要不要？”
洛丽看了看那些干瘪的果脯，又看了看墨峰期待的眼神，最终伸手捏起一块。果脯的甜味很淡，带着些许阳光晒过的气息，勉强算能入口。
“还行。”她评价道。
墨峰松了口气，咧嘴笑了，这才放心地埋头吃起自己的炖羊肉。他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偶尔还会用面包把碗底最后一点汤汁擦干净，像个珍惜食物的乡下少年。
洛丽小口啜饮着麦酒——酒精对精灵的影响微乎其微，但至少比羊肉容易接受。她看着墨峰风卷残云般扫光食物，忽然开口：“你很饿？”
墨峰嘴里塞满面包，含糊不清地回答：“唔……其实从早上就没怎么吃。”
（难怪。）
洛丽没再说话，只是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麦酒推到他面前。墨峰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起来，捧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嘴角还沾着泡沫。
“谢谢！”他放下杯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洛丽轻轻“嗯”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月光透过云层，在灰岩城的屋顶上铺下一层银霜。
（明天得找点精灵能吃的食物。）
她想着，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而墨峰己经自觉地收拾起餐盘，动作轻快，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
烛火熄灭后，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的微弱灯光，将家具的轮廓勾勒成模糊的影子。洛丽侧卧在床上，背对着地板上的墨峰，尖耳却在黑暗中微微颤动，捕捉着房间里的每一点声响。
（他会不会……）
她本以为，这个人类少年多少会有些不安分的举动——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他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但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墨峰却连翻身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洛丽轻轻转过头，借着月光看向地板。
墨峰平躺在临时铺就的毯子上，双臂交叠垫在脑后，眼睛睁着，望向天花板。月光描摹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绷的下颌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睡意，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忧郁的深邃。
（……没睡？）
她本以为他是在紧张或害羞，但此刻的墨峰看起来既不躁动也不局促，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思绪。
地板上的少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着胸前的某个东西——借着月光，洛丽看清了那是一条简陋的皮质项链，末端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
（护身符？）
墨峰的指尖在金属牌上反复描摹，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她。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默念什么名字。
洛丽的精灵视力让她能清晰地看到，金属牌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给小峰，平安回来。——妹妹」
（……妹妹？）
她忽然想起白天时墨峰提到过，他的母亲己经不在了。所以，他还有一个妹妹？
墨峰闭上眼睛，将项链轻轻按在胸口，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月光洒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白天时稚气了许多。
洛丽收回目光，重新背过身去。
（原来如此。）
（不是不想动，是根本没那个心思。）
窗外，灰岩城的钟楼传来遥远的报时声。洛丽听着身后少年均匀的呼吸，忽然觉得，这一夜似乎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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