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通向城里。
日头渐高，田里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到田埂边的树荫下歇息。墨峰从水囊里灌了一大口凉水，喉结滚动，水珠顺着下巴滴到衣襟上。
“听说了吗？”村里的李婶一边掰着干粮，一边压低声音，“朝廷新设了个什么‘冒险者协会’，说是要招人去边境清剿魔物呢！”
“冒险者？”墨峰耳朵一动，手里的水囊顿住了。
“可不是！”老赵头接过话茬，胡子上的饼渣跟着抖了抖，“我侄子前日从城里回来，说告示都贴满了酒馆门口。只要通过考核，就能领牌子，接任务，赚赏金！”
“赏金？”墨峰的眼睛亮了起来。
“听说最低级的‘铁牌’冒险者，完成一个剿匪任务就能拿五枚银币。”李婶咂着嘴，“抵得上咱们一季的收成了。”
墨峰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着水囊的皮绳。五枚银币……够妹妹吃半年的饱饭，还能给她扯块新布做衣裳。
“不过啊，”老赵头摇摇头，“那活儿可危险。魔物啊、土匪啊，听说还有精灵在边境射冷箭……”
“精灵算什么？”村里的铁匠儿子王虎插嘴，“我爹说，真正的狠角色是魔族！它们的爪子比镰刀还利，一刀就能剖开人的肚子——”
“行了！”李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吓唬孩子呢？”
众人哄笑起来，墨峰也跟着笑，可他的目光又飘向了那条土路。
日落时分，墨峰扛着最后一捆麦子回到家。妹妹小荷己经煮好了粥，正蹲在灶台前吹火。见他进门，她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眼睛弯成月牙：“哥，我煮了野菜粥！”
墨峰揉了揉她的头发，没说话。
晚饭后，他坐在门槛上磨镰刀，磨刀石蹭着铁刃，发出“沙沙”的声响。小荷靠在他身边，小声问：“哥，你今天怎么老走神？”
墨峰停下动作，望向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那是父亲离家前栽的，如今树干上还留着妹妹小时候刻的划痕。
“小荷，”他突然开口，“哥想去趟城里。”
“去干嘛？”
“看看……那个冒险者协会。”
妹妹愣住了，手里的木勺“啪嗒”掉在地上。
“冒险者协会？”她眨了眨眼，声音有些发紧，“哥，那地方……很危险吧？”
墨峰放下磨刀石，粗糙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脸颊，咧嘴一笑：“危险？你哥我连老赵头家的疯牛都按得住，还怕什么危险？”
小荷没笑，只是盯着他：“可爹娘说过，外面的世界……”
“爹娘不在了。”墨峰打断她，声音低了几分，但很快又扬起语调，“可我们还得活，对吧？”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进妹妹手心：“这些你先拿着，等我接了任务，赚了赏金，就给你买新衣裳，再修修屋顶——省得下雨天屋里漏得跟筛子似的。”
小荷攥着铜钱，指节发白：“哥，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墨峰摇头，语气难得严肃：“不行。”
他蹲下身，平视着妹妹的眼睛：“你得在家守着，喂鸡、看田，别让野猪糟蹋了庄稼。等我回来，咱们就有钱了，说不定还能……”他顿了顿，没把“找回爹”说出口。
小荷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没让它们掉下来，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那……那你一定要回来。”
墨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得没心没肺：“放心，你哥命硬着呢！”
夜己深了。
墨峰躺在茅草铺成的床上，身下的干草窸窣作响。屋顶的破洞漏进一缕月光，正好落在他半睁的眼睛上，晃得他心烦。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那道光，可没过多久，又翻了回来。
睡不着。
他盯着黑漆漆的房梁，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怎么也拉不住。
他想象自己穿着皮甲，腰挎长剑，站在酒馆里接过沉甸甸的钱袋——“铁牌冒险者墨峰，剿灭哥布林巢穴，赏金十枚银币！”
或许还能见到传说中的精灵——银发如月光，眼眸似寒星，听说他们箭术无双，却从不对无辜者放箭。
可随即，他想起了那本破旧的《古代抗魔战争纪略》——那是他打了半年短工，咬牙从城里书店换来的。
书页泛黄，字迹模糊，上面写着精灵“冷漠排外”，兽人“野蛮凶残”，而魔族则是“纯粹的邪恶”。
但墨峰总觉得哪里不对——教会的话，能全信吗？
村里老人说过，精灵虽然高傲，但从不滥杀。
至于兽人……隔壁村的货郎老李，不还跟兽人部落做过毛皮生意吗？
他又想起父亲。那个沉默的男人，离家前夜也曾坐在这个门槛上磨镰刀，磨着磨着突然说：“外面的世界……比田里复杂。”
第二天，父亲就再也没回来。
墨峰猛地坐起身，拳头攥紧了茅草。
“我在怕什么？”
怕死？田里的活计也能累死人——去年隔壁村的张叔就被犁耙砸断了腿，没熬过冬天。
怕未知的种族？可自己连见都没见过他们……
精灵或许冷漠，但未必残忍；
兽人或许粗野，但未必嗜血；
只有魔族——那才是真正的敌人。
他深吸一口气，躺了回去，这次闭上了眼睛。
“总得有人去亲眼看看。”
为了妹妹能穿上新衣裳，为了屋顶不再漏雨，为了……或许，还能打听到父亲的下落。
朦胧间，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森林边缘，一个金发的身影从树影中走出——没有箭矢，只有探究的目光。
墨峰猛地惊醒，发现窗外己经泛白。
鸡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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