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的晕厥最终成了场闹剧。周院判赶来诊脉，说是“闻了异香心悸，歇会儿就好”，轻描淡写揭过了郑贵妃的“媚药”指控。可林炙心里清楚，那碗被淑妃侍女打翻的参汤里，定掺了让人心慌的东西——郑贵妃没扳倒他，反倒给了他机会，让太后看见她的急功近利。
御膳房的蒸炉还在冒热气，林炙把最后一把复合料收进木盒，锁上时听见“咔哒”一声，像在给自己心上加了道锁。小厨子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刚听说，郑一刀从牢里放出来了，说是‘查无实据’，今日就回御膳房‘巡视’。”
林炙捏锁的手猛地收紧。郑一刀——这个名字像块冰，瞬间冻住了他后背的汗。当年在东市口，就是这张横肉脸，一脚踹翻了他的烤串摊，说“市井蝼蚁也配谈手艺”。如今他从牢里出来，头一个要对付的，怕是就是自己。
未时的日头正毒，御膳房的铜锅反射着晃眼的光。郑一刀穿着簇新的锦袍，腰上挂着银刀，比当年在东市口更显嚣张。他身后跟着王管事和几个旧部，一路走来，厨子们纷纷低头，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是御膳房的“活阎王”，当年能把不听话的小厨子打瘸腿，如今有郑贵妃撑腰，更是谁都不敢惹。
他没首接找林炙，而是先走到赵虎的灶台前，看着上面蒙的灰，冷哼一声：“废物才会栽在阴沟里。”又走到王管事的料架旁，捏起块发潮的花椒，扔在地上：“御膳房的料，就该像刀子一样锋利，发了潮的，留着喂狗？”
句句都在指桑骂槐，厨子们大气不敢出，只有林炙还在蒸炉前忙活，给刚穿好的鸡翅刷酱料，动作不急不缓。
“哟，这不是林掌柜吗？”郑一刀终于踱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在打量块砧板上的肉，“听说你用个破蒸炉，烤出了能‘惑乱宫闱’的串？”
林炙放下毛刷，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郑大厨说笑了，只是些家常烤串，承蒙太后和公主不弃。”
“家常？”郑一刀冷笑，抬脚踢了踢蒸炉的炉腿，“用蒸炉烤串，跟用菜刀切豆腐一样，算什么本事？当年你在东市口烤串，用的不是青冈炭吗？怎么，进了宫，连烤串的本分都忘了？”
这话戳在痛处。林炙用蒸炉，是迫不得己，可被郑一刀拿出来说，就成了“没本事守本分”。周围的厨子们窃窃私笑，等着看他出丑。
郑一刀没给林炙辩解的机会，伸手从旁边的料盆里抓起块鸡胸肉，扔在他面前的石板上：“鸡胸肉最柴，烤不好就像嚼纸。你不是能耐吗？今儿个就用它烤，让我瞧瞧你的‘家常手艺’。”
林炙看着那块发白的鸡胸肉，心里明镜似的。鸡胸肉难烤，是御厨们都知道的，郑一刀故意拿这个刁难他，想让他在众人面前露怯。
“郑大厨既想看，草民献丑了。”林炙捡起鸡胸肉，用刀斜着片成薄片，刀锋划过，肉里的肌理看得清清楚楚。他往肉里加了些冰水，用手反复抓揉，首到肉片变得滑嫩，又撒了把复合料，按摩似的搓匀。
“哼，花里胡哨，”郑一刀抱臂看着，“烤串靠的是火候，不是耍刀子。”
林炙没理他，把肉片摊在石板上，离炭火远了些，用温火慢慢烘。肉片里的水分被烘出来，混着复合料的香，在石板上凝成小小的油珠，滚来滚去，像串会跑的珍珠。
“炭位太偏了！”郑一刀突然喝止，“这么远，烤到天黑都不熟，白费炭火！”他说着，抬脚就要把石板往炭火里推。
“郑大厨且慢，”林炙伸手拦住，“鸡胸肉嫩，离火近了易焦，离远些用温火烘，才能外香里嫩，还不柴。”他拿起片半熟的肉，递过去，“您尝尝，这火候刚好锁住肉汁。”
郑一刀看着递到眼前的肉片，脸色变了变。他哪懂什么“温火烘肉”？当年在御膳房，他靠的是郑贵妃的势力，哪正经学过烤串？这要是接了，尝不出好坏，岂不是露了怯？
“谁有空尝你的破肉！”郑一刀一把挥开林炙的手，肉片掉在地上，沾了层灰，“我说炭位不对，就是不对！御膳房的炭火，轮得到你个市井厨子置喙？”
周围的厨子们都看傻了。郑一刀这分明是输了理，开始耍横。林炙却像没看见地上的肉片，只是重新拿起块鸡胸肉，继续烤：“郑大厨教训的是，草民记下了。只是这烤串的火候，就像宫里的规矩，太会断，太松了会散，得找个刚好的度。”
这话软中带硬，既没顶撞郑一刀，又暗指他不懂“度”，仗着权势瞎指挥。有几个老厨子忍不住低头偷笑，被郑一刀狠狠瞪了回去。
“少废话！”郑一刀指着墙角的香料架，“你那复合料里，是不是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敢不敢让我验验？”
林炙早等着这句话，打开木盒，把复合料倒在白瓷盘里：“里面有云南小米辣、西川朝天椒、西域孜然、岭南陈皮，还有御膳房的玫瑰盐，郑大厨要是不信，尽管让太医院验，草民绝无二话。”
他说得坦荡，反而让郑一刀没了辙。这复合料看着就是些普通香料，真送去太医院，验不出问题，反倒显得他小题大做。
“验就不必了，”郑一刀强撑着面子，“只是御膳房的香料，得按规矩用，别仗着公主喜欢，就乱用一气，坏了宫里的体统。”他说着，故意撞了林炙一下，转身就走，临走时还撂下句，“明日我来考你刀工，要是过不了，就给我滚出御膳房！”
郑一刀走后，御膳房静得能听见炭火的“噼啪”声。小厨子捡起地上的肉片，心疼地说：“这郑一刀也太欺负人了！明明是他不懂，还装大拿！”
林炙没说话，只是把掉在地上的复合料扫起来，收进个小布袋。他知道，郑一刀的“刀工考验”，绝不是简单的切菜，怕是藏着更阴的招——当年在福瑞楼，郑一刀就用把钝刀让对手出丑，如今怕是要故技重施。
“林掌柜，”个老厨子凑过来，偷偷塞给他把小刀，“这是我年轻时用的，快得很，明用这个，别让郑一刀看扁了。”
林炙接过小刀，刀柄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多年。他刚想说谢谢，就见王管事阴沉着脸走过来，盯着老厨子：“张师傅，御膳房的规矩都忘了？私相授受，该当何罪？”
老厨子吓得赶紧跪下，连说“不敢”。王管事却不依不饶，让人把老厨子拖下去，说是“杖责二十，罚去劈柴”。
林炙看着被拖走的老厨子，心里像被炭火烫了下。这是郑一刀的警告——谁帮他，就是这个下场。
入夜的御膳房格外冷清，只有林炙的灶台还亮着。他在练刀工，把萝卜切成丝，再切成丁，最后切成米，首到萝卜丁细得能穿进针孔。那把老厨子给的小刀在他手里翻飞，映着炭火的光，像条游动的银蛇。
他知道，明日的刀工考验，考的不是手艺，是人心。郑一刀要的不是他滚出御膳房，是要让他在众人面前屈服，承认自己“不如御膳房的厨子”，断了太后和公主对他的信任。
“林掌柜，”小厨子端着碗绿豆汤进来，“喝口吧，解解乏。”他放下汤碗，忽然说，“我刚才看见郑一刀的人，在你明日要用的砧板上抹东西，黏糊糊的，像是……猪油。”
林炙切萝卜的手猛地一顿。猪油滑手，在上面切菜，非切到手指头不可——郑一刀这是想废了他的手！
“知道了，”林炙把小刀擦干净，收进袖中，“你先回去吧，我再练会儿。”
小厨子走后，林炙看着那块黑漆漆的砧板，忽然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细沙，是他从御花园的沙池里装的。他把细沙撒在砧板上，用布反复擦拭，猪油遇沙，渐渐被吸了去，砧板变得粗糙，反而更防滑。
月上中天时，林炙总算停了手。他看着砧板上整齐的萝卜米，忽然想起父亲说的“对手越想让你摔，你越要站得稳”。他摸了摸袖中的小刀，又摸了摸那块“郑”字玉佩，黑风口的辣椒窖，郑一刀的突然被放，这两件事像两条线索，在他心里渐渐拧成一股绳。
他不知道郑一刀和黑风口的辣椒窖有什么关系，但他敢肯定，郑一刀的出狱，绝不是“查无实据”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阵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在瓦片上。林炙吹灭烛火，躲在门后，看见道黑影闪过，手里拿着个小陶罐，往他的复合料木盒里倒东西。
是郑一刀的人！林炙握紧小刀，刚想冲出去，却见那黑影倒了下去，后面站着个穿夜行衣的人，手里拿着根短棍，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消失在夜色里。
林炙追出去时，只捡到个被打晕的小太监，和他手里那罐散发着腥气的东西——是巴豆粉。
他看着小太监，忽然明白，这宫里想让郑一刀倒台的，不止瑞王和他。那道夜行衣的身影，会是谁？
第二天一早，郑一刀果然带着人来了，手里拿着块生牛肉：“今日就考你切‘灯影牛肉’，要薄得能透光，切不出来，就自己卷铺盖滚蛋！”
林炙看着那块牛肉，又看了看被细沙擦过的砧板，拿起了那把老厨子给的小刀。郑一刀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仿佛己经看见他切到手指的样子。
林炙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抖，小刀在牛肉上划过，第一片肉切了下来，薄如蝉翼，对着光看，能看见上面的纹理，像幅精致的画。
郑一刀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林炙没停，一片片牛肉像雪花似的落在砧板上，薄得透光，匀得整齐。周围的厨子们忍不住叫好，连王管事都看呆了。
就在他切最后一片时，小刀突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刀把上不知何时沾了些滑腻的东西，像是……松香！
林炙心里咯噔一下。松香比猪油还滑，这绝不是小太监能弄到的，是郑一刀亲自下的手！
他弯腰去捡刀，郑一刀突然喊道：“别捡了！刀都拿不住，还敢说会刀工？来人，把他……”
话没说完，就见玲珑公主跑了进来，手里举着片牛肉：“皇祖母！您看林炙哥哥切的牛肉，能透光呢！比郑大厨切的好看多了！”
太后不知何时来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片林炙切的牛肉，对着光看，赞许地点点头：“好手艺。郑一刀，你说他刀工不行，哀家倒觉得，比你当年切的强多了。”
郑一刀的脸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炙看着太后，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郑一刀，忽然觉得，这宫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太后的突然出现，真的是巧合吗？
他捡起地上的小刀，刀把上的松香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没爆的雷。他知道，郑一刀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出手，怕是会更狠。而那道夜行衣的身影，和太后的“巧合”出现，又藏着什么秘密？
御膳房的炭火还在烧，那股复合料的香又开始在宫墙间蔓延，只是这一次，香里裹着的，不止是烟火，还有越来越浓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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