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御笔诛伐,雅士攻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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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御笔诛伐,雅士攻讦

 

京西粮仓的夜,比乱葬岗更黑。林炙蹲在仓房后的草垛里,看着巡逻的禁军举着火把走过,靴底踏在石板上的声响,像敲在紧绷的弦上。他怀里揣着那半块刻着“刘”字的玉佩,指尖能摸到断裂处的糙面,像在提醒他,这里藏着的不只是火椒,还有人命。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粮仓深处忽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不是雷鸣,是火药炸响的闷沉。林炙猛地站起身,就见火光从仓房的缝隙里窜出来,映红了半边天——是李墨按约定放的信号,他引开了守卫,让自己趁机去查火椒的下落。

可等他摸进标着“杂粮”的仓房,只看到满地烧焦的麻袋,里面的火椒燃成了灰烬,混在粮食里,散发出刺鼻的辣呛味。角落里躺着具烧焦的尸体,看不清面目,手里却攥着半枚禁军的腰牌,与王寡妇家找到的那半块,正好能拼在一起。

“找到了吗?”李墨喘着气跑进来,脸上沾着黑灰,“禁军往这边来了,快走!”

林炙望着那具焦尸,忽然明白——火椒早就被转移了,留在这里的,是个陷阱。他们想让自己和瑞王的人,都死在这场“粮仓失火”的意外里。

两人刚跑出粮仓,就听见身后传来呐喊声,禁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林炙一把推开李墨:“你从东边走,我引开他们!”

他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身后的箭矢擦着耳边飞过,带起的风像刀割。慌不择路间,竟撞进了片竹林,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地上,后腰的伤口裂开,疼得眼前发黑。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把自己拖进了竹丛深处,熟悉的香草味混着药味飘过来——是周郎中,他手里还提着个药箱,显然是早就等在这里。

“别出声,”周郎中压低声音,往他伤口上撒着草药,“瑞王殿下料到他们会灭口,让我在这儿接应。那具焦尸,不是刘官差,是个替死鬼,脸被人划花了,就是为了让咱们认不出来。”

林炙忍着疼问:“火椒……真的被转移了?”

“嗯,”周郎中叹了口气,“听说是往宫里运了,具体藏在哪儿,没人知道。郑家这是要破釜沉舟,把所有东西都交到‘那位’手里,好换条活路。”

“那位?”

“别问了,”周郎中按住他的肩膀,“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伤,应付接下来的风浪。他们在粮仓没抓到你,定会换种法子,让你身败名裂。”

周郎中的话,三天后就应验了。

东市口的茶馆里,忽然多了些穿长衫的文人,手里摇着折扇,聚在一起吟诗作赋,话题却总绕不开林记烤串。

“哼,市井鄙物,也配让贵人追捧?”个留着山羊胡的秀才呷了口茶,摇头晃脑地说,“前日我观其烤串,重油重辣,火椒刺鼻,吃之不雅,观之不净,简首是对饮食之道的亵渎。”

旁边的瘦高个文人立刻附和:“兄台所言极是!《礼记》有云‘饮食有约,不为饕餮’,这烤串口腹之欲,让人不顾体面,狼吞虎咽,长此以往,民风必败!”

他们的话像长了翅膀,没半日就传遍了京城的文人圈。有个叫张迁的翰林院编修,更是写了篇《诛串论》,贴在国子监门口,字里行间全是尖酸刻薄:“炭火熏烤,失却本味;火椒滥放,伤于脾胃。夫士者,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岂可与贩夫走卒同嗜此粗鄙之物?”

这篇文章被人抄了无数份,贴在茶馆、酒楼、甚至官府的告示栏旁,引来不少文人驻足围观,点头称是的不在少数。

“这张迁,不是郑一刀的门生吗?”小赵拿着份抄来的《诛串论》,气得手发抖,“他去年还来咱们铺子买过十串烤腰子,说‘解馋胜过燕窝’,现在竟说出这种话!”

林炙正在给会员烤新研制的“蜜汁烤翅”,用的是江南的桂花蜜,甜中带辣,特意为不喜重辣的文人和女眷准备的。他接过《诛串论》,只扫了一眼就扔在一边:“他要写,就让他写。笔墨杆子再利,也挡不住百姓想吃串的心。”

话虽如此,可这些文人的攻讦,还是渐渐起了作用。有几个往日爱来的举子,路过铺子时绕着走;定北侯府的宴席,也不再点名要烤串,管家送来的信里说:“府里的幕僚说,吃烤串会被言官参‘与民争食’,侯爷让暂且避避风头。”

最让林炙揪心的是,苏文轩被父亲禁足了。苏御史拿着张迁的文章,把儿子骂了顿:“你整日与市井小贩为伍,还为那粗鄙之物写诗,是想让为父的乌纱帽,断送在一串烤串上吗?”

第七日头上,更厉害的杀招来了。

早朝时,张迁捧着《诛串论》,跪在金銮殿上,声泪俱下地说:“陛下,此等鄙物风靡京城,连皇子公主都为之折腰,长此以往,恐坏了朝廷体面,失了士人之节!臣恳请陛下,禁绝此等‘奇技淫巧’,还我大启风清气正!”

据说陛下皱着眉,看了半篇《诛串论》,虽没下旨禁绝,却在文章末尾批了西个字:“确有伤雅。”

这西个字,像道无形的圣旨,瞬间压得整个京城喘不过气。御膳房的厨子们西处宣扬:“陛下都说了,烤串伤雅,往后谁还敢吃?”那些跟风开烤串铺的商家,连夜拆了招牌,改卖包子馒头。

林记烤串的生意,骤然冷清下来。往日排队的巷口,如今只有几个老会员,缩头缩脑地来买串,还不忘叮嘱:“别声张,我带回家里吃。”

“掌柜的,要不……咱们也歇业几日?”小赵望着空荡荡的铺子,眼圈红红的,“等风头过了再开。”

林炙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炭炉里添柴。火苗舔着铁架,发出“噼啪”的轻响,像是在嘲笑这荒唐的世道。他忽然想起瞎眼老婆婆咬着鸡翅流泪的模样,想起那些在城隍庙前吃串的孩童,他们从不在乎什么“雅不雅”,只知道热辣的烤串能暖肚子,能带来片刻的欢喜。

“不歇,”林炙拿起串好的肉,放在铁架上,“他们说他们的,咱们烤咱们的。只要还有一个客人来,这炉火就不能灭。”

午后,铺子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是玲珑公主身边的小禄子,这次没穿便服,而是顶着宫人的身份,手里捧着个锦盒,神色慌张地说:“公主让我来的,说……说这东西或许能帮上忙。”

锦盒里不是金银,是几页泛黄的纸,是宫里的《食录》,记载着历代皇室的饮食。其中一页,用红笔圈着段话:“太祖行军时,曾以炭火烤羊肉,佐以椒姜,曰‘此等滋味,可壮军威’。”

“公主说,”小禄子压低声音,“张迁说烤串是‘鄙物’,可太祖皇帝都吃过,难道太祖也‘伤雅’?她本想把这《食录》呈给陛下,可……可郑贵妃拦着,说‘宫闱秘录,不可外传’。”

郑贵妃是郑一刀的堂姑,在后宫颇有势力,难怪陛下会批“却有伤雅”。

林炙捧着《食录》,忽然眼前一亮:“小禄子,麻烦你告诉公主,多谢她的好意。这《食录》,咱们不用呈给陛下,自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立刻让人去请苏文轩,哪怕是翻墙也要把他“请”出来。苏文轩听说有太祖的记载,眼睛瞪得溜圆:“太祖都吃烤串?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这就写篇《辨烤串》,把张迁的《诛串论》驳得哑口无言!”

“不止要驳,”林炙指着《食录》,“还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烤串不是‘鄙物’,是有来历、有传承的吃食。你去请些不附炎趋势的文人,咱们就在铺子前开个‘论串会’,让大家评评理,到底什么是‘雅’,什么是‘俗’。”

李墨补充道:“周掌柜说,他认识几个刻书的,只要文章写得好,咱们连夜印出来,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让张迁的《诛串论》变成笑话。”

三日后,林记烤串铺前,真的开起了“论串会”。苏文轩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手里举着《食录》的抄本,高声朗读太祖烤羊肉的记载,引来阵阵喝彩。

有个白胡子老翰林,捋着胡须说:“食无雅俗,适口者珍。太祖尚不以烤串为鄙,我辈何故作清高?”

另个年轻的举人接过话头:“张迁说烤串‘伤脾胃’,可太医院的周郎中都说,火椒能散寒,烤炙能去腥,只要适量,反是养生之道。他这是不懂装懂!”

百姓们听得津津有味,有个卖菜的老汉喊道:“管他雅不雅,好吃就行!我看那些酸文人,就是见不得咱们老百姓吃得舒坦!”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之前还躲躲闪闪的客人,也敢光明正大地排队了。有个举子模样的年轻人,排到队伍里,红着脸说:“给我来两串,要最辣的,我倒要看看,怎么就‘伤雅’了!”

就在这时,张迁带着几个文人,气势汹汹地来了。他指着高台上的苏文轩,厉声喝道:“苏文轩!你竟敢伪造宫闱秘录,污蔑太祖,该当何罪!”

苏文轩举起《食录》的抄本:“这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真迹,有公主为证,你敢说它是假的?”

“公主?”张迁冷笑,“公主年少无知,被你们这些奸商蛊惑了!我看这《食录》,就是你们伪造的!来人,给我把这惑乱人心的东西烧了!”

他带来的家丁刚要上前,就被百姓们拦住了。有个吃过义烤的老婆婆,抡起拐杖就打:“你这黑心文人,拿了郑家的钱,就来欺负好人!我打死你这没良心的!”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文人与百姓推搡着,张迁的长衫被扯破了,帽子也掉在地上,狼狈不堪。

暮色降临时,“论串会”才散场。苏文轩的《辨烤串》被传抄了无数份,贴在《诛串论》旁边,引来更多人围观,不少人看了都骂张迁“酸腐”“没良心”。

林炙坐在铺子里,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客人,心里却没半分轻松。他知道,张迁只是把枪,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郑贵妃和郑家,他们能让陛下批“确有伤雅”,就能让更多的言官上奏折,用“朝廷体面”来压垮自己。

李墨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封信,是瑞王的侍卫送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郑贵妃在太后面前吹风,说你用烤串‘媚上惑下’,太后明日要亲自来‘尝尝’。”

林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太后最看重规矩,郑贵妃这是要借太后的手,彻底毁了林记烤串。

“明日……该怎么办?”小赵的声音发颤,“太后要是说不好吃,咱们就真的完了。”

林炙望着铁架上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太祖皇帝行军时的烤羊肉。那时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文人的品评,只有炭火的热烈和将士的豪情。或许,太后需要的不是“雅”,是那份藏在烟火里的本真。

他站起身,从香料罐里抓出把新到的云南小米辣,又拿出周掌柜送来的野蜂蜜:“明日,我给太后烤一串‘君臣串’,一半用羊肉,一半用素鸡,辣中带甜,像极了这世道。”

李墨明白他的意思——羊肉代表武将,素鸡代表文臣,甜辣交融,才是江山稳固的道理。可这话,敢在太后面前说吗?

夜色渐深,铺子里的灯还亮着。林炙正在反复试验“君臣串”的火候,辣香混着蜜甜,飘出很远。他知道,明日太后驾临,不是来尝串的,是来判他生死的。郑贵妃在背后盯着,言官们在暗处等着,这场关于“雅俗”的争斗,终究要在最看重“规矩”的太后面前,见个分晓。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本《食录》上,泛黄的纸页在风里轻轻翻动,像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些藏在烟火里的往事与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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