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的玉阶生了层薄苔，林炙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听着风卷着廊下的铁马叮当作响，像在数他漏跳的心跳。李墨站在他身侧，指尖捏着那封指控“私运火椒”的状子，墨迹里的“聚仙楼王敬呈”几个字，在暮色里泛着刺目的光。
“王爷，”李墨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火椒确是从蜀地运来，但并非私运。林掌柜有户部签发的‘土产通行文书’，只是前几日搬家时不慎遗失，明日便能让周掌柜从账房寻出副本。”
恭亲王捻着玉扳指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炙怀里那包尚未开封的火椒——红亮的颗粒裹着层细白的盐霜，是蜀地特有的腌制手法。他忽然想起去年南巡时，蜀地知府曾献上同款火椒，说此物“虽非贡品，却可入药”，当时户部确是放宽了通行限制。
“李公公，”恭亲王看向身旁的太监，“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李公公捻着佛珠，笑得眯起眼：“王爷，依杂家看，不如先让林掌柜回去取文书。这烤串的滋味实在难得，若是真关了铺子，岂不可惜？”他话里带着几分玩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恭亲王哈哈一笑，挥手道：“罢了，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明日午时前，把文书送到府里，此事便不追究了。”
林炙重重叩首，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闷响。起身时，他怀里的火椒撒了几粒在地上，红得像血珠，被风一吹，滚到了廊柱后。
回到东市口的铺子时，己是月上中天。小赵正举着灯笼在门口张望，见他们回来，忙迎上来：“掌柜的，您可算回来了！方才……方才来了个小公子，说非要等您回来吃串，还留下块玉佩当定金。”
玉佩躺在柜台的锦盒里，羊脂白玉上雕着只玲珑的凤凰，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李墨拿起玉佩，指尖触到玉上的纹路，忽然脸色微变：“这是……宫里的样式。”
林炙心里咯噔一下：“宫里的人？”
“不好说，”李墨把玉佩放回盒里，“但能拿出这般玉佩的，绝非寻常人家。明日送文书去恭王府，怕是要遇上些事。”
话音未落，就听见巷口传来环佩叮当声，却被人刻意压低了。接着是个清脆的女声，带着几分娇蛮：“不是让你别跟着吗？再啰嗦，我就告诉父皇，说你私藏外男！”
“公主！万万不可！”另一个声音带着惊慌，“这市井之地鱼龙混杂，万一伤了您，奴才们万死难辞其咎！”
林炙与李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公主？难道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个穿月白锦袍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梳着双环髻，却用发带束成了男子的模样，眉眼间带着股掩不住的娇俏，手里还把玩着块玉佩——竟与柜台里那只一模一样。
“你就是林炙？”少年开口，声音清脆如银铃，却故意压低了些，显得有些沙哑，“本……我听说你的烤串能让李公公都赞不绝口？”
林炙忙躬身行礼：“正是小的。不知公子想吃些什么？”
“自然是最辣的！”少年拍着桌子，锦袍的袖口滑下来，露出皓腕上只金镯子，上面嵌着的红宝石，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我还听说，有人说你的火椒是私运的？哼，本……我倒要尝尝，这‘禁品’到底是什么滋味！”
李墨站在一旁，看着少年熟练地用手指捏起肉串，却在碰到炭火时微微缩手，显然是第一次接触这般市井吃食。他忽然想起坊间传闻——玲珑公主最是贪玩，常女扮男装溜出宫，前几日还因在国子监墙外偷听讲学，被苏文轩认了出来。
“公子慢用，”李墨递过凉茶，“这火椒性子烈，怕是要辣得流泪。”
少年瞪了他一眼，咬下一大口肉串。果然，没片刻功夫，他的眼眶就红了，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掉，却倔强地不肯停口，一边吸溜着嘴，一边含糊道：“谁说……谁说我流泪了？是……是炭火熏的！”
林炙忍不住低头，肩膀微微颤抖。小赵站在柜台后，使劲憋着笑，脸都涨红了。
少年见状，更不服气，又抓起一串烤鸡翅：“再来！本……我还能吃！”
正闹着，就见巷口闪过几个黑影，手里举着灯笼，照得墙上映出晃动的人影。有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公主！您在哪儿？陛下派人来接您回宫了！”
少年脸色骤变，把最后一口肉串塞进嘴里，抓起桌上的玉佩就往外跑，经过林炙身边时，忽然丢下句话：“明日……明日我还来！你得给我留十串最辣的！”
话音未落，人己经消失在巷口，只留下阵淡淡的脂粉香，混着烤串的辣味，在空气里弥漫。
小赵凑过来，小声道：“先生，那真是玲珑公主？我听说她最受宠，要是能得她青睐，往后谁还敢找咱们麻烦？”
李墨却没笑，他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公主来得太巧了。今日恭王府刚查完火椒的事，她就寻上门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炙也冷静下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引她来的？”
“不好说，”李墨拿起那只遗落在柜台上的金镯子，上面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但这镯子，怕是个麻烦。”
翌日清晨，林炙拿着周掌柜寻出的通行文书，往恭王府去。刚走到巷口，就见王敬之匆匆跑来，脸色发白：“林掌柜，不好了！聚仙楼的王掌柜联合几位御史，在朝堂上参了周掌柜一本，说他‘勾结宗室，私运禁品’，还把你那火椒当证物呈了上去！”
林炙手里的文书“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的角楼在晨光里泛着金辉，却像座冰冷的囚笼。
“周掌柜……”他声音发颤，“他怎么样了？”
“被陛下下令禁足在家，锦绣阁也被封了。”王敬之捡起文书，指尖都在抖，“他们还说，玲珑公主昨夜出宫，是受了你和周掌柜的蛊惑，说你们想借公主的势，垄断京城的香料生意。”
林炙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墙才站稳。他终于明白，昨日公主的出现，根本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设下的局——先用火椒的事引他去恭王府，再让公主“恰好”出现，最后在朝堂上参一本，把“私运禁品”和“蛊惑公主”的罪名，死死地扣在他和周掌柜头上。
“那……那文书还有用吗？”小赵怯生生地问。
李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捡起文书，指尖捏得发白：“有用，却不够。”他抬头望向皇宫，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想把水搅浑，咱们就得把真相捞出来。林掌柜，你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
林炙望着他，忽然想起这些日子的起起落落——从流言蜚语到开起铺子，从被王掌柜刁难到得贵人相助，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走。他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火椒，红亮的颗粒在掌心发烫。
“你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李墨的嘴角牵起抹冷冽的笑：“去见苏文轩。他认识玲珑公主，或许……能从公主那里，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巷口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灯笼左右摇晃，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远处传来报时的钟声，沉闷地敲了七下，像在为谁敲响了警钟。林炙握紧了手里的火椒，忽然觉得，这红亮的颗粒，或许不只是香料，还能成为刺破迷局的火星。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的皇宫里，玲珑公主正被父皇训斥，面前摆着的，正是那串她没吃完的烤鸡翅——而鸡翅的竹签上，刻着个小小的“聚”字，像只眼睛，冷冷地盯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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