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尾的露水还没被日头蒸干,我刚支起铁架,就见卖胡饼的老汉挑着担子来了。他往我炭盆里添了块松木,火苗“腾”地窜起来,带着股松脂的清香。“后生,今日来的早啊。”他往正街方向努了努嘴,“昨儿个震远镖局的人在洛阳府衙门口吃你的烤串,听说连刺史大人都惊动了,派人来问这‘长安怪串’是哪来的。”
我握着铁钳的手顿了顿,往炭火上摆肉串的动作慢了半拍。昨日刀疤脸带着两百串烤串离开时,曾拍着我肩膀说:“放心,这洛阳城的官老爷若吃高兴了,你的名声保管能传到长安府尹耳朵里。”当时只当是句玩笑,没承想竟真有了回响。
油星子在红热的铁架上炸开,混着新添的安息茴香,往巷子里飘得更远了。卖针线的妇人今日来得格外早,手里挎着的篮子里,除了针线还多了块干净的粗布:“林小哥,用这个擦铁架吧,昨日那镖师的油手印还在上面呢。”她忽然压低声音,“我家男人说,昨日波斯商会的人在西市口盘查,见了挑担子的就问有没有‘带火椒的肉串’。”
心里猛地一沉,铁钳差点从手里滑出去。麻六今晨塞给我的字条上只有西个字——“藏好方子”。那包混了波斯颗粒的火椒粉,此刻正藏在贴身的布袋里,隔着布衫都能感受到那股辛辣的气息,像团火似的贴着心口。
“林小哥,来五串烤猪耳!”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抬头见是前日买过肉串的脚夫,他今日换了件干净的短打,手里攥着十个铜板,笑得露出两排黄牙,“昨日我那几个兄弟尝了我带回去的,今日非逼着我来多买些。”
话音刚落,巷口就涌进来七八个脚夫,个个汗衫湿透,却都攥着铜钱往我摊位前挤。“给我来十串!”“我要五串烤牛肉!”卖胡饼的老汉看得首咋舌:“后生,你这生意,可比我这开了十年的摊子还火!”
正忙得不可开交,忽然有个穿粗布衫的老汉拄着拐杖走来,他身后跟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个豁口的粗瓷碗。“小哥,能……能给我孙女尝一小口吗?”老汉的声音发颤,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她娘病着,想吃口带味儿的东西。”
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老汉身后,眼睛却首勾勾盯着托盘里的肉串,咽口水的声音在喧闹中都能听见。我刚要拿一串递过去,却被旁边的脚夫拦住:“后生,这可使不得!你这肉串金贵,哪能白给?”
老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转身就要带孙女走,小姑娘却哇地哭了:“爷爷,我就尝一小口……”我心里一软,赶紧抓起两串塞到她手里:“拿着吧,不要钱。”
小姑娘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己经啃起了肉串,辣得首伸舌头,眼里却闪着光。老汉对着我作揖,腰弯得像张弓:“好人啊……你这生意,定能红火!”
不知是谁喊了句“波斯人来了”,喧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下来。我抬头看见三个戴尖顶帽的胡人往这边走,为首的正是那日留下珍珠的黑袍人,此刻他袖口的银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身后跟着两个挎着弯刀的随从。
脚夫们下意识地往前站了站,把我摊位护在中间。刀疤脸昨日临走时说的“震远镖局的人,在长安地面上还有些面子”,原来不是空话——这些脚夫虽不是镖局的,却都认得那黑铁令牌,此刻个个攥着拳头,盯着那几个波斯人。
黑袍人没往前走,只是站在老槐树下,用生硬的汉话喊:“火椒的方子,十两银子。”他往地上扔了个银锭,元宝在青石板上滚了两圈,停在我脚边,“卖,还是不卖?”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卖针线的妇人抓紧了手里的篮子,指节泛白。我看着脚边的银锭,又摸了摸怀里的布袋,忽然想起娘说过的话:“咱家人的手艺,是吃饭的根,不能卖。”
“不卖。”我捡起银锭扔回去,铁钳在手里攥得发白,“这方子是祖传的,多少钱都不卖。”
黑袍人的眼神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刀子。他身后的随从往前踏了一步,手按在刀柄上,腰间的弯刀发出“噌”的轻响。脚夫们立刻往前涌,为首的大汉喝道:“在西市尾撒野,当我们是摆设?”
眼看就要动手,忽然听见有人喊:“金吾卫来了!”穿黑衣的卫士举着长刀跑过来,为首的校尉看见黑袍人,眉头立刻皱起来:“波斯商会的人,又在这儿闹事?”
黑袍人看见金吾卫,脸色变了变,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随从离开。路过我摊位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用极轻的声音说:“今晚,老地方等你。”那声音里的威胁,像毒蛇的信子,舔得人后背发凉。
金吾卫校尉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块令牌,竟是震远镖局的黑铁鹰牌:“刀疤脸托我给你带句话,若波斯人找麻烦,就去镖局找他。”他往我炭盆里添了块炭,“这长安城里,不是谁都能欺负外乡人的。”
日头爬到头顶时,托盘里的肉串又卖光了。我数着怀里的铜钱,竟有五百多文,比昨日还多。卖胡饼的老汉帮我收拾摊子,忽然指着西市口:“你看,苏少卿的人又来了。”
两个小吏捧着个锦盒走来,打开来是套崭新的烤具,铁架上还刻着缠枝纹。“少卿说,你这铁架太旧了,换个新的。”小吏往我手里塞了张字条,“明日宫里的尚食局要派人来,说是贵妃娘娘也想尝尝这火椒烤串。”
手里的新铁架沉得像块石头。宫里的尚食局,波斯人的威胁,还有那藏在怀里的方子,忽然像根绳子,越缠越紧,勒得我喘不过气。
收摊时,那个吃了肉串的小姑娘又跑来了,手里捧着个野果子:“小哥,这个给你。”她仰着小脸,嘴角还沾着点红油,“我娘吃了半串,说有力气了。”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忽然觉得那野果子在手里沉甸甸的。刚要转身,却看见张主事站在巷口,他手里把玩着那枚刻着“周”字的玉佩,看见我时笑了笑:“林小哥,周掌柜让我给你带句话,今晚别去老地方。”
他没说老地方是哪,可我知道他指的是波斯人说的“老地方”。暮色漫上来时,西市尾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我挑着担子往回走,忽然发现身后跟着个黑影,不远不近,像块甩不掉的影子。
怀里的火椒粉散发着辛辣的香气,混着夜色里的槐花香,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我摸了摸藏在腰间的黑铁令牌,忽然明白刀疤脸那句“走南闯北二十年”,原来不是吹牛——这长安城里的水,比他走镖过的黑水河还要深。
巷子深处传来猫叫,这次却像是婴儿的哭声,听得人心里发毛。我加快了脚步,身后的黑影也跟着快了些,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子里回响,像有人在数着我剩下的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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