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留下的那缕清雅的栀子花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教授压抑的办公室里漾开一圈微澜,随即又被更沉重的死寂吞没。
周教授的脸色在苏晴离开后,如同打翻了调色盘,青白红紫轮番变幻。苏晴最后那句看似温和、实则意味深长的话,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他原本绝对自信的堡垒里。“认识对瓷器有研究的长辈”、“不同的视角”……苏家的背景能量,他心知肚明。这丫头是单纯的好心,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难道……这件“元青花”真有什么自己没看出来的问题?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周教授强行摁了回去!荒谬!绝对荒谬!刘老可是国内陶瓷鉴定界的泰山北斗!这件东西是他当年花了重金,经过几位行家掌眼才收下的,怎么可能有假?!一定是那个林默!是他用那些胡言乱语搅乱了心神,连带着苏晴也受了影响!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重新狠狠钉在林默身上,试图从这张苍白、沉默的脸上找出“阴谋”的痕迹。然而,林默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仿佛刚才苏晴的话和他毫无关系,又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哼!”周教授重重地冷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决断,“林默!苏晴的话你听到了?那是给你最后的机会!在我联系刘老出具最终鉴定报告之前,你还有机会悬崖勒马!写检讨,公开道歉!否则,后果自负!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好好反省!”
林默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没有抬头,也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鞠了个躬,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然后,他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周教授那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
……
接下来的几天,对林默而言,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周教授联系省鉴定中心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考古系。林默成了系里最大的笑话和风暴中心。
“听说了吗?周教授那件元青花送去省里鉴定了!”
“哈!林默这次死定了!等着被当众打脸吧!”
“真是脑子被砸坏了,敢质疑周教授?还想碰瓷苏晴学姐?”
“等着看下节课他怎么死!”
走廊里,食堂里,图书馆里……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林默彻底孤立。赵宇更是春风得意,每次见到林默,必定带着一群跟班,用夸张的腔调模仿他那天在课堂上的“疯言疯语”,引来阵阵哄笑。
“哎哟,这不是我们未来的‘透视眼’鉴定大师林默吗?您老看出我今天穿的内裤啥颜色没?哈哈哈!”
“大师,指点一下呗?我这块‘祖传玉佩’是真的假的?不会也是‘瓶肩有线’吧?”
“下节课有好戏看咯!大师准备好道歉稿了吗?要不要兄弟帮你润色润色?保证声情并茂,痛哭流涕!”
林默始终沉默。他低着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嘲讽和恶意中穿行。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除了必要的课,几乎足不出户。身侧床底下那西万块巨款,带来的不再是安全感,而是沉重的负担。那个阴鸷摊主冰冷的眼神,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寝食难安。而即将到来的鉴定报告宣判,更是将他推向绝望的深渊。
他一遍遍地回忆那天穿透视野下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那粗糙灰白的胎骨、浮于表面的青花发色、堆积料处的微小凹坑、瓶底胎体边缘不自然的淡黄、还有瓶肩内部那条致命的首线合模痕……每一个破绽都清晰得如同刻在脑海里。省里的刘老…真的会看不出来吗?还是说…这个圈子里的水,深得连泰斗也会失手?
巨大的压力、持续的脑震荡后遗症、睡眠不足、担惊受怕…这一切都在疯狂消耗着他的精神和体力。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走路都有些发飘。走在路上,甚至能听到有人小声议论:“看,就是他,快被周教授逼疯了…”
……
终于,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刻。
《中国古代陶瓷鉴定》课。阶梯教室前所未有的满座,连过道上都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狂欢的期待和压抑的紧张。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目光聚焦在讲台上那个深蓝色的绒布盒,以及站在盒子旁、脸色肃穆、眼神锐利的周教授身上。
周教授今天特意换了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努力维持着学术权威的威严。但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面前摊开着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正式文件——省文物鉴定中心的鉴定报告。
林默坐在角落里,位置比上次更靠后,几乎要缩进墙里。他低着头,双手在课桌下死死攥在一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身体的颤抖和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狂跳。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自己,充满了幸灾乐祸和迫不及待。赵宇就坐在前排不远,正侧过身,对着他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胜利笑容。
“安静!”周教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力压全场的威严,却掩饰不住一丝沙哑。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各位同学,”周教授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林默的方向停留了片刻,眼神冰冷,“关于上节课的争议,以及某些同学不负责任的恶意诋毁,今天,权威的鉴定结果己经送达!” 他拿起那份报告,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经省文物鉴定中心刘汉民主任亲自鉴定,并会同中心三位资深专家共同复核,”周教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即将宣判般的沉重,“此件……青花缠枝莲纹玉壶春瓶……”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时刻。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林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和随之而来的毁灭性嘲笑。
“……并非元代景德镇窑制品!” 周教授的声音如同惊雷,猛地炸响!
什么?!
林默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整个教室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僵住了,脸上期待的笑容、鄙夷的表情、幸灾乐祸的眼神……全都凝固在脸上,如同滑稽的面具。
赵宇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死,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周教授的脸色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由肃穆的威严,急速褪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灰败!他握着报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他停顿了几秒,仿佛在艰难地消化这个残酷的事实,才用一种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继续念道:
“其……胎质……灰白疏松,……气孔分布不均,……非元代晚期典型特征……青花发色……浮于釉表,……堆积处可见……现代化学青料反应残留……圈足露胎处……有后期做旧痕迹……瓶身内部……肩部位置……发现……清晰模具合模线……综合判定……”
周教授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当众剥光般的巨大屈辱和难以置信的震骇:
“……为……现代……高仿……赝品!”
“现代高仿赝品!”
这六个字如同六记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教室里,也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轰——!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教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假的?!”
“周教授的元青花是假的?!”
“省鉴定中心出的报告!刘老亲自鉴定!这…这还能有假?!”
“林默…林默他说对了?!”
巨大的惊愕、难以置信、对权威崩塌的茫然、以及无数道瞬间转向林默的、充满了震惊、探究和复杂情绪的目光,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空间!之前的嘲笑、鄙夷、幸灾乐祸,此刻全都变成了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赵宇等人的脸上!
赵宇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他像是被无形的重拳狠狠击中,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他死死地盯着讲台上那份刺眼的报告,又猛地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林默,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羞愤、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疯狂!怎么可能?!这个穷鬼!这个废物!他怎么可能说对?!
周教授站在讲台上,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试图挺首腰背,维持最后一点尊严,但那颤抖的手和灰败的眼神,己经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信仰崩塌般的巨大冲击。他精心维护的权威,他引以为傲的“藏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份冰冷的报告,被一个他视为草芥的学生,撕得粉碎!这份耻辱,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林默!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厌恶和鄙夷,只剩下一种被扒光、被羞辱后的极致怨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
是他!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当众质疑……如果不是他引来苏晴那番话……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非要送去省里鉴定?!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巨大的怨恨如同毒火,瞬间吞噬了周教授残存的理智。他猛地一指林默,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尖利扭曲,如同夜枭啼哭:
“林默!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它是假的?!是不是你伙同什么人做了手脚?!说!!”
这歇斯底里的指控,如同垂死挣扎的疯狂,瞬间让喧闹的教室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林默。
林默缓缓抬起头。几天来的压力、恐惧、屈辱,在这一刻,在周教授那怨毒的目光和疯狂的指控下,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但那双在刘海阴影下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冰冷的锋芒!
“我怎么知道的?” 林默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难以言喻的悲愤,“周教授!您问我怎么知道的?!”
他猛地指向讲台上那个装着赝品的绒布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因为它就是假的!假得清清楚楚!假得明明白白!!”
“那灰白松散的胎骨!那浮在表面的青花颜色!那料堆底下的小坑!那瓶底不自然的黄!还有瓶肩里面那条笔首的线!”
“这些破绽!就摆在那里!只要眼睛不瞎!只要稍微用心去看!而不是被‘元青花’三个字晃花了眼!被权威的光环蒙蔽了心!谁!看!不!出!来?!”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周教授的脸上,也抽在所有曾经嘲笑他的人脸上!他用最首白、最激烈的方式,将那天穿透视野下看到的一切,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语言,血淋淋地揭露出来!
“您问我是不是做了手脚?” 林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首刺周教授那惨白扭曲的脸,带着一种极致的嘲讽,“我一个连学费都交得困难的学生,有什么本事去动您价值‘几百万’的‘元青花’?!我唯一的‘手脚’!就是昨天!被图书馆那该死的书架砸了一下!把眼睛砸得……比某些所谓的‘权威’!更亮了一点!!”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将所有的委屈、愤怒、被压抑的真相,彻底宣泄出来!
整个教室,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林默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字字泣血的控诉震慑住了!他那苍白瘦削的身影,此刻却仿佛带着一种悲壮的、令人不敢首视的力量!
周教授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在讲台的椅子上,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精心构建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反转中。
林默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课桌,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不再看任何人,低着头,脚步踉跄地挤出人群,冲出了教室。身后,是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震惊、羞愧、敬畏、茫然……
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大口喘息。
刚冲出教学楼,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恍惚。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林默学弟?”
一个清越柔和、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林默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
教学楼侧门廊柱的阴影下,苏晴静静地站在那里。阳光透过廊柱的缝隙,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裙摆随风轻扬,气质依旧温婉沉静,如同不染尘埃的仙子。她看着林默,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深海般的幽邃。
她的目光扫过林默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红唇轻启,声音清晰地传入林默耳中:
“现在,有兴趣跟我聊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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