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景和十六年，春。
紫禁城太和殿外，三月的风卷着落英，拂过汉白玉雕栏，却吹不散殿内弥漫的肃穆与紧张。今日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大典，天下适龄贵女齐聚于此，只为一朝入选，光耀门楣，甚至……攀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沈惊澜立于秀女队列之中，身着一身月白色缠枝莲纹宫装，乌发松松挽了个垂挂髻，仅用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固定，素雅得几乎与周遭珠翠环绕的贵女们格格不入。她微微垂眸，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的平静无波。
身旁的柳家小姐柳如眉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惊澜，你瞧那位李御史家的千金，头上那支凤凰衔珠钗，听说光是宝石就用了南海进贡的……”
沈惊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李小姐正扬着下巴，接受着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眉宇间满是志在必得。她淡淡收回视线，轻声道：“珠翠不过是外物，入了这宫墙，靠的从不是这些。”
柳如眉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她知道沈惊澜是丞相嫡女，才名远播，性子却素来冷淡，与这满殿争奇斗艳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殿内，御座之上，大胤皇帝萧弈一身明黄常服，面容俊美如神祇雕刻，墨黑的眸子深邃难测，正漫不经心地扫过阶下的秀女们。他周身散发的威严气场，让殿内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右侧首座，太后端坐着，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张年轻的面孔，偶尔与身旁的女官低语几句。
“下一位，沈氏惊澜。”太监总管尖细的嗓音响起。
沈惊澜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在丹陛之下盈盈一拜，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臣女沈惊澜，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萧弈的目光，在她抬眸的瞬间，骤然一凝。
十年了。
纵然她从稚龄女童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间褪去了青涩，添了几分温婉与疏离，但那双眼，那双在寒江雪夜里映着篝火、清澈又带着倔强的眼睛，他绝不会认错。还有她眉心那颗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如同雪夜中一点暖色，牢牢刻在他记忆深处。
他曾以为，那个雪夜的相遇只是一场幻梦，那个予他温暖的小姑娘早己湮没在人海。却没想到，她竟会以丞相嫡女的身份，出现在这选秀殿上，成为他可能的后宫妃嫔。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表面上，他却依旧维持着帝王的冷漠，只是指节在龙椅扶手上，微微收紧。
太后打量着沈惊澜，见她虽衣着素雅，却难掩风华，举止从容不迫，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开口问道：“沈爱卿之女，果然名不虚传。哀家问你，可知入宫为何？”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多数秀女会答“侍奉陛下、绵延后嗣”或“母仪天下”。沈惊澜抬眸，目光坦然地对上太后的视线，却语出惊人：“回太后，臣女入宫，为‘责任’二字。”
“哦？”太后挑眉，“何解？”
“臣女之父为大胤丞相，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女身为沈氏女，入宫若能为陛下分忧、为太后解劳，便是尽了家族之责，亦是臣女之幸。”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有半分矫揉造作，只有一份坦然的担当。
殿内一时寂静。旁的秀女们都惊讶地看着她，哪有女子入宫会把“责任”挂在嘴边，而非情爱恩宠？
萧弈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果然是她。十年前那个在雪地里说“我父亲说，见到人有难就要帮”的小姑娘，如今说起“责任”，依旧这般磊落。
“好一个‘责任’。”萧弈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特有的低沉磁性，“沈氏女，你可知，这后宫之中，光有责任，是不够的。”
他的目光紧锁着她，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到十年前那个雪夜的小姑娘。
沈惊澜迎上他的视线，心中亦是一震。这双眼睛，深邃、冰冷，却又在某一瞬间，让她莫名地感到熟悉。是了，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受伤少年眼中，藏在倔强下的孤独。
她定了定神，从容回道：“陛下所言极是。然臣女以为，无论身处何地，‘责任’皆是立身之本。至于其他……臣女相信，陛下圣明，自会裁断。”
既不卑不亢，又隐隐将话题抛回给了帝王。萧弈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他转向太后，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母后，沈氏女端庄得体，见识不凡，可堪为后。”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皇后之位，何等尊贵！这沈惊澜不过是初次面圣，竟被陛下首接指为皇后？柳如眉更是惊得捂住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惊澜。
太后亦是一怔，显然没料到萧弈会如此干脆。她看了看沈惊澜，又看了看萧弈，沉吟片刻，终究是点头道：“陛下既然属意，那便依陛下之意吧。” 她虽觉得仓促，但沈惊澜是丞相之女，家世清白，人也确实不错，且皇帝态度坚决，她不好反对。
萧弈不再看旁人，目光再次落在沈惊澜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大殿：“沈氏惊澜，朕封你为皇后，择吉日行册封大典。”
沈惊澜心中剧震，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再次俯身跪拜：“臣女……谢陛下隆恩。”
她垂下的眼帘后，眸光复杂。她知道父亲送她入宫，本就有家族的考量，却没想到会一步登天，成为皇后。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的眼神，他的决定，都让她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与……莫测。
殿外的春风再次吹入，卷起殿内的檀香，也吹动了沈惊澜鬓边的一缕碎发。她抬眸，恰好对上御座上萧弈的目光。那目光深邃如渊，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掠过一丝只有她或许能懂的……重逢的意味。
金殿选秀，帝后初逢。
这一纸后位，是宿命的延续，还是权谋的开端？沈惊澜不知道。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彻底与这九五之尊的帝王，与这深不可测的宫城，紧紧捆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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