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公式化的、混合着期待与尘埃的奇特气息。与林嘉伟和陈秀娟预想中低调的“领证”不同，即便是工作日，这里也排着几对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新人。
胡月影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略显庄重的米白色连衣裙（陈秀娟坚持要“像样点”），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林嘉伟站在她身边，西装笔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耐心地回答着工作人员程式化的问题，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凉的算计和志在必得。陈秀娟则像个尽职的监工，紧跟在侧，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步骤，确保万无一失。
“胡月影女士，林嘉伟先生，请确认你们是自愿结为夫妻。” 工作人员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例行公事地扫过两人。
林嘉伟毫不犹豫，声音洪亮而清晰：“我愿意！”
胡月影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陈秀娟立刻在背后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腰，眼神带着无声的警告和催促。胡月影浑身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她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麻木的认命，声音微弱却清晰：
“……我…愿意。”
“请在这里签字并按指纹。” 工作人员将登记表和印泥推过来。
林嘉伟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拇指重重地摁下红印，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在签一份早己拟好的商业合同。
胡月影的手却在颤抖。她拿起那支冰凉的笔，感觉有千斤重。笔尖悬停在登记表的签名处，眼前却闪过姐姐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模样，闪过刘志绝望控诉的眼神，闪过父母瞬间苍老憔悴的面容……巨大的罪恶感和恐慌几乎要将她撕裂。
“月影！” 陈秀娟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在她耳边响起，像毒蛇吐信，“快签！别磨蹭！想想嘉伟的前程！想想你们在广州的新家！”
前程…新家…这虚幻的泡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胡月影心一横，眼一闭，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那张决定她命运的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她颤抖着伸出拇指，蘸上那鲜红的印泥，如同蘸上自己未干的血泪，重重地摁了下去！
那个鲜红的指印，像一枚残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纸上，也刻在了她茫然的灵魂上。
工作人员收回表格，开始熟练地操作电脑，打印证件。钢印机放在一旁，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等待着最后的确认。
**就在这一刻！**
**市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ICU)。**
胡阳春依旧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各种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声响，是这方寸之地唯一的生命证明。王秀芬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枯坐在隔离玻璃外，眼睛红肿，目光呆滞地透过玻璃望着女儿，口中无声地祈祷着。胡国庆刚去缴费，王强则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地闭着眼。
突然！
连接在胡阳春身上的心电监护仪，那原本稳定起伏的绿色波浪线，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尖锐、刺耳、足以撕裂寂静的报警声骤然响起！
“滴！滴！滴！滴——！！！”
红灯疯狂闪烁！
“医生！医生！！” 王秀芬像被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扑到玻璃窗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突然涌现的希望而变调撕裂，“我女儿！我女儿怎么了？！医生！！快来人啊！！”
刺耳的警报如同死神的丧钟，瞬间打破了ICU外压抑的平静！护士站的护士闻声脸色大变，立刻按下紧急呼叫按钮！急促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传来，值班医生和抢救团队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胡阳春的床位！
“血压急剧升高！”
“心率异常波动！”
“快！检查颅内压！准备急救措施！” 医生急促的命令声被警报声淹没。
王秀芬在地，死死抓住闻声赶来的胡国庆的胳膊，指甲深陷进他的皮肉里，语无伦次地哭喊：“老胡！阳春！阳春她动了！她是不是要醒了？！是不是？！”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
胡国庆脸色惨白，扶住妻子，死死盯着里面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和那台疯狂报警的仪器，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王强也猛地惊醒，冲到玻璃前，脸色铁青，双拳紧握。
**与此同时，民政局。**
工作人员正要将那枚象征着法律效力的钢印，重重地压在两本崭新的红色结婚证上。
“恭喜二位，从此刻起，你们就是合法夫…”
工作人员公式化的祝福语尚未说完——
“嗡——！！！”
胡月影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如此剧烈，如此持久，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穿透力，瞬间打断了工作人员的话，也穿透了胡月影麻木的外壳！
胡月影浑身一颤，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包，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着本能，手忙脚乱地拉开包链，颤抖着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妈妈」。
她划开接听键的瞬间，母亲王秀芬那撕心裂肺、混杂着无尽恐惧和一丝渺茫希望的哭嚎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的耳边，也清晰地传入了近在咫尺的林嘉伟和陈秀娟耳中：
“月影！月影啊！你姐！你姐不行了！！监护仪叫得好吓人啊！！医生都在抢救！你在哪儿啊？！快回来！！你姐在等你啊！！！她是不是要醒了？！她是不是知道你要嫁人了啊——！！！”
“轰——！”
胡月影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机从她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姐姐不行了？监护仪在尖叫？医生在抢救？姐姐在等她？姐姐…要醒了？！
母亲那绝望的哭喊，像一把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刺穿了她刚刚用麻木筑起的脆弱防线！那个被她刻意压抑、刻意遗忘的姐姐，那个她为了虚幻的“未来”而几乎背叛的姐姐，此刻正挣扎在生死边缘，而她的名字，是母亲呼唤中最深的痛！
就在工作人员手中的钢印即将落下的前一秒，就在那冰冷的金属即将为这场充满算计的婚姻盖上合法印章的瞬间——
“不——！！！” 胡月影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挡在身前的林嘉伟，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朝着民政局大门外冲去！
她要去医院！她要见姐姐！什么结婚证！什么婚礼！什么广州！全都见鬼去吧！
那两本尚未盖上钢印的红色证书，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登记台上。鲜红的封面，像极了胡阳春身下蔓延的血迹，也像极了刘志母亲灵前燃烧的纸钱，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仓促“结合”的荒诞与不祥。
钢印机悬在半空，工作人员一脸错愕。
林嘉伟被推得一个趔趄，脸上的“深情”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错愕和被冒犯的怒火。
陈秀娟脸上的假笑瞬间冻结，眼神变得无比阴沉和狠厉，她死死盯着胡月影狂奔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两本功亏一篑的结婚证，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该死！就差一秒！！” 她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拨通了林志强的电话，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嘶哑：“……出岔子了！胡阳春那边可能醒了！月影跑了！证没盖上！快！去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拦住她！弄清楚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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