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阳春遭遇“意外”昏迷不醒的噩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瞬间将胡家推入了刺骨的严寒深渊。
人民医院的急诊中心,成了胡国庆和王秀芬临时的“家”。王秀芬在短暂的昏厥后醒来,便陷入了以泪洗面的状态,守在重症监护室外,一遍遍祈求着上苍的怜悯。胡国庆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背,沉默地处理着各种手续,应付着警方的问询,强撑着摇摇欲坠的家。王强在接到通知后也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他胡子拉碴,双眼赤红,脸上交织着震惊、悲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守在妻子床边,紧握着那只毫无知觉的手。
胡月影则完全崩溃了。巨大的内疚和恐惧吞噬了她。姐姐浑身插满管子、毫无生息躺在ICU里的画面,与姐姐昨晚愤怒的警告、刘志绝望的嘶喊、自己那狠狠的一巴掌和“滚出家门”的恶毒话语,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形成地狱般的折磨。她无法面对父母,更无法面对自己。林嘉伟最初几天还陪在医院,扮演着“准女婿”的角色,嘘寒问暖,跑前跑后,但他很快以“工作紧急,老板催命”为由,将胡月影带回了家,美其名曰“让她休息一下,别垮了身体”。胡月影如同提线木偶,浑浑噩噩地被林嘉伟和陈秀娟控制着,除了哭泣和呆坐,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就在胡家被这场飞来横祸彻底击垮、无暇他顾之时,另一记重锤,砸向了刚刚在这个家找到一丝栖身之所的少年。
刘志老家那个破败小村庄打来的电话,如同索命的符咒,击碎了刘志最后的精神支柱。电话是他母亲刘兰香唯一的妹妹打来的,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小志…快回来…你妈…你妈她…撑不住了…就想再看你一眼…”
刘兰香的病情在知道刘志被王秀芬接纳后急剧恶化,多年的疾病加上巨大的精神空虚,让她油尽灯枯。当刘志跌跌撞撞赶回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弥漫着浓重中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土屋时,看到的己是母亲苍白冰冷、再无一丝生气的遗容。
“妈——!!!” 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嚎,响彻在寂静的乡村上空。
十六年来,是刘兰香这个被命运捉弄、饱受病痛折磨的女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拉扯长大。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正的依靠和温暖。他来到胡家,带着母亲的期望和不甘,也带着对这个陌生家庭本能的防备。虽然胡国庆对他有愧疚的补偿,王秀芬最终也勉强接受了他,但只有母亲刘兰香,是他心底最深的羁绊。
母亲的猝然离世,抽走了刘志全部的力气和魂魄。巨大的悲痛像无边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什么胡阳春的警告,什么林嘉伟的阴谋,什么拆迁款,什么胡家的纷争……在至亲永别的灭顶之灾面前,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只觉得天塌地陷,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他拒绝了胡国庆和王秀芬让他回城奔丧的提议(他们自身难保,也无力分身)。他默默地穿上麻衣,戴上孝帽,在那个简陋的灵堂里,守着母亲的棺椁,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像。眼泪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心。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独自舔舐这刻骨铭心的伤痛。胡家的一切,包括那个刚刚向他敞开一丝缝隙却又瞬间变得冰冷绝望的“家”,都被他暂时隔绝在了悲伤的壁垒之外。
刘志的暂时消失,对陈秀娟和林志强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
“那个小崽子回老家守孝去了?他妈死了?”林志强接到林嘉伟传来的消息时,正在为如何堵住刘志的嘴而焦头烂额。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被搬开了,“真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哼!死得好!”陈秀娟在电话那头,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冷酷和庆幸,“省了我们多少麻烦!那个小杂种是碍事的扫把星!这下好了,没人再瞎嚷嚷坏事了!”
最大的、也是最了解内情的刺头胡阳春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生死难料;唯一一个洞察真相并敢于发声的刘志,又因丧母之痛暂时退场,无暇他顾;胡国庆和王秀芬被大女儿的惨剧彻底击垮,心力交瘁;胡月影则被林嘉伟牢牢控制,沉浸在巨大的内疚和对“未来”的虚幻依赖中。
障碍,似乎被一扫而空了。
“快!趁现在!”陈秀娟的声音透出急切的兴奋,“立刻、马上准备婚礼!所有程序从简!越快越好!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明白!”林志强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狠厉的光芒,“我这就安排!场地、酒席、请柬…全都用最快的速度搞定!下个月,不,三周之内,必须让嘉伟和月影把婚结了!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领了证,月影成了我们林家的人,那拆迁款…就跑不了!”
“还有,”陈秀娟压低声音补充道,“医院那边也派人盯着点。万一…万一胡阳春醒了…第一时间要知道!”
“放心,钱到位,有人看着。”林志强语气笃定。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下。笼罩在他们头上的“意外”阴影和“证人”的威胁,似乎随着刘兰香的离世和刘志的守孝而暂时消散。他们立刻行动起来,将所有精力和资源投入到筹备婚礼这件“头等大事”上。
陈秀娟一扫在医院时的“担忧”,精神焕发,开始雷厉风行地指挥:
* **场地:** 不再追求奢华,只求速度,迅速敲定了一家普通酒店的中型宴会厅,定下三周后的“吉日”。
* 宾客: 严格控制名单,只邀请林家这边“可靠”的亲戚和少数几个朋友,胡家那边,除了胡国庆、王秀芬(他们能否出席都难说)和“必须到场”的胡月影,其他人尽量简化甚至忽略。
* 流程: 一切从简,删掉所有繁文缛节,只保留最基本的仪式。
* 舆论:陈秀娟对外统一口径,将这场仓促的婚礼解释为“冲喜”——“胡家最近太不顺了,办个喜事冲冲晦气,也给病床上的阳春积点福!”
林嘉伟则负责安抚和控制胡月影。他不再提医院,只是不断描绘着婚礼的美好和去广州生活的蓝图,用虚假的甜蜜和承诺麻痹着胡月影痛苦和内疚的心。胡月影在巨大的精神创伤和情感依赖下,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对林嘉伟的安排几乎言听计从,麻木地配合着试婚纱、拍简单的登记照,像个精致的玩偶。
苏北乡村的破败院落里,刘志跪在母亲的灵前,烧着纸钱,火光映着他苍白而麻木的脸颊。他并不知道,在他被巨大的悲伤淹没、为母亲送最后一程的时候,几百公里之外,一场精心策划、步步紧逼的“喜事”,正以最快的速度推进着。他失去的不仅是母亲,还有在那个名为“家”的战场里,最后一道可能阻止悲剧的防线。
陈秀娟和林志强,在表面的“安心”中,紧锣密鼓地编织着那张以婚姻为名的巨网,等待着将胡月影和那梦寐以求的千万巨款,一同收入囊中。命运的齿轮,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向着更黑暗的深渊加速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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