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阳春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下楼梯的。婆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关闭的瞬间，仿佛也隔绝了一个虚伪而令人窒息的世界。楼道里声控灯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忽明忽灭，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肩膀。她甚至没等电梯，高跟鞋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敲出急促而凌乱的回响，像她此刻濒临崩溃的心跳。
深秋的夜风像裹着冰碴的刀子，狠狠刮在胡阳春的皮肤上，瞬间吹散了屋内带出来的最后一丝暖气，也让她混沌发胀的头脑有了片刻的清明。她站在单元门口，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也奇异地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她茫然西顾，深夜的小区寂静得可怕，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在地上拉长她孤零零的影子。去哪里？能去哪里？娘家？那个此刻同样被阴谋笼罩的地方？她不能回去，不能把战火引回去，不能惊动可能还沉浸在虚假甜蜜里的妹妹。
就在她裹紧单薄的外套，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准备漫无目的地走进这无边的寒夜时，身后单元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阳春！阳春你等等！”王强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他只来得及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连鞋都没换，脚上还趿拉着家里的棉拖鞋。
胡阳春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她背对着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脆弱又倔强。夜风吹起她散乱的发丝，拂过她冰冷的侧脸。
王强几步冲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脸色同样难看，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阳春，”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急促后的沙哑，“我们…我们谈谈。别这样跑出来，太危险了。”
胡阳春终于抬起眼看他，那双曾经盛满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和深深的失望。“谈？谈什么？”她的声音比夜风更冷，“谈你妈如何演技精湛？谈你如何选择视而不见？”
王强被她的眼神刺得心头一痛，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拉她，却被胡阳春猛地甩开。
“别碰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引得远处似乎有狗吠声响起。
王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受伤和恼怒，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无奈取代。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地踱了两步，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阳春，”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很激动。妈…妈她刚才说的话是难听了点，砸东西也不对，她…她可能是被你突然的指控吓坏了，气糊涂了…”
“气糊涂了？”胡阳春冷笑出声，打断他，“王强，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她那是被戳穿后的狗急跳墙！是心虚！是恼羞成怒！你没看到她看到户籍截图时那张瞬间惨白的脸吗？你没看到她眼底那抹藏都藏不住的惊慌吗？！”
王强沉默了。他当然看到了。母亲那一瞬间的失态，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无法否认那一刻母亲的反应绝不像是被冤枉的愤怒，更像是一种秘密被猝然揭穿的巨大恐慌。这与他认知里那个虽然有些市侩但大体上还算明事理的母亲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我…我不是不信你…”王强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阳春，我们结婚七年了，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捕风捉影、无理取闹的人。你发脾气，肯定有你的理由，有你看到的、听到的东西让你觉得不对…”
胡阳春冰冷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看着丈夫眼中真诚的挣扎和痛苦，那颗被怒火和寒意包裹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王强捕捉到了她眼神的细微变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更急切也更诚恳：“可是阳春，那是我妈啊！她养我这么大，她…她在我心里，真的不是那种会处心积虑去害人、去骗亲家钱的人！你说林嘉伟是她亲侄子，这…这太匪夷所思了！她从来没提过有个弟弟送人了！从小到大，她都说自己是独生女！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户籍搞错了？或者…或者林嘉伟他们家故意攀亲戚？”
他努力想为母亲辩解，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弥合眼前这巨大的、几乎要撕裂他家庭的裂缝。
胡阳春眼中的那丝波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失望。她看着丈夫，像是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误会？户籍搞错？王强，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侮辱你自己的？张晓是什么人？她在系统里查的东西，能是假的？你妈的反应，能是误会？”她摇摇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我累了。我不想再跟你争论你妈是人是鬼了。”
她绕过王强，继续往前走，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阳春！”王强急了，再次拦住她，这次他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很大，“好！我们不谈这个！我们不谈我妈！我们不谈林嘉伟！”他看着胡阳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疼又无奈，“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回去，妈也在气头上，你们俩再碰面肯定又要吵翻天。这样下去不行，家都要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们今晚先不回家了。去酒店，找个地方先住下。我们俩…就我们俩，好好冷静冷静，好好谈谈，行吗？就我们两个人，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我保证，我认真听！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行吗？”
王强的语气近乎哀求，眼神里充满了对这段婚姻的挽留和对妻子的担忧。夜风吹得他单薄的外套紧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胡阳春看着他被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看着他眼中真切的痛苦和恳求，坚硬的心防终究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愤怒和猜疑之外，涌上心头的是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处可去的茫然。娘家不能回，朋友家深夜打扰也不合适，这冰冷的深夜，她又能去哪里？
“…好。”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是妥协，只是暂时需要一个避风的港湾，一个可以让她喘息、思考、整理证据的独立空间。
王强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好，好，我去开车！”他立刻转身跑回单元门，脚步带着一丝慌乱和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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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王家客厅内。
确认儿子追着儿媳跑出去后，陈秀娟脸上那副凄风苦雨、备受欺凌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甚至没有看一眼满地的玻璃碎片和狼藉，像一头被激怒又充满警觉的母豹，几步窜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紧张地向下张望。
昏黄的路灯下，她清晰地看到儿子王强拦住了胡阳春，两人似乎在激烈地争执。胡阳春甩开儿子的手，儿子又追上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窗框，指甲几乎要陷进去。首到看到胡阳春似乎被儿子说服，两人一起走向停车位的方向，她才猛地松了口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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