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初。
春阳慵懒地斜倚在青瓦檐角,光斑透过紫藤花架漏在青石板上。
季允迦半靠着藤编软榻,素白指尖搭在书页上,耳边是葵嬷嬷絮絮整理香囊的声音。
“小姐。”
阿冉提着竹篮跨过月洞门,身后跟着一起出去采买的阿蓉和金枝。
阿冉先将几只郁金香插进石桌上的胆瓶里,才从袖中抖出张纸笺:“茶楼的说书先生都把侯府娶平妻之事编成折子了。”
季允迦放下书卷,抽来阿冉手中的纸笺:仪文草草聘平妻,高下无分云与泥,旧人含语新人笑,还羡专房羡对房……
季允迦扬唇,她倒是不羡。
阿蓉把食盒搁在石桌上,气愤道:“说侯府的不是那是该的,可那些碎嘴的也编排小姐您,说您孤裘独枕,侯爷长门冷落您……”
“小姐何苦应承了老夫人?”阿冉将新买的锁子糖往案上一放,糖纸簌簌作响。
金枝也在一旁整理香囊,但不敢乱插话,只静静听着。
“秦家姑娘分明仗着老夫人宠爱,您瞧瞧她次日往咱东苑送的东西,还说什么双喜临门!”阿蓉依旧不忿。
葵嬷嬷也道:“侯府这是拿《大雍律》当戏折子呢!
平妻?老奴活到花甲之年,倒要看看侯府宗祠可敢供两块主母牌位,族谱下可敢记两位妻子名讳!
当真欺负您远嫁而来,身后无人依傍。”
哪里有这般欺负人的,正室才入府不到两年,就慌忙娶来个平妻平分秋色。
葵嬷嬷眼角凝着经年的世故:“老夫人也当真人拎不清,拿侯府根基跟娘家搭梯子,这次怕是连侯爷的官声都押上了。”
官声吗?倒未必。
前世她被遣送去庄子那一年,迟珏刚在玉门关外大破西戎十二部,皇上亲笔御赐“镇北”侯府邸,举府迁至京城。
彼时这位年少将军己然官拜骠骑大将军,是大雍国史上最年轻的一品武侯,官声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
只是前世却没有秦佳月为平妻一事,因林云裳有孕在先,在侯府风头一时无两,后塞进来的秦肖两家姑娘只能为姨娘。
季允迦给几人各捻了块点心,眼尾染着几分春色:“平妻确实于礼法不合,那日,老夫人实则是试探我,原该我掀了茶盏哭闹,
她便能借‘善妒’之名收回库房钥匙,待秦佳月入府,便能顺势压我一头,
那时,我在侯府才真没有一丁点儿立锥之地。
只是她没想到,我会应得这般痛快……”
葵嬷嬷想了想,话音陡然一转:“可外人只会当个乐子看待,怕是小姐的名声会因此受损。”
“无碍,顺势而为嘛。”季允迦勾了勾唇,眼里划过一抹深意。
自古行平妻之事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到底枉顾礼法。
陵州庙小,拢共就几尾大鱼大虾,所以老夫人才敢如此。
“哎,既然到了此番境地,小姐这是执意求离了?”葵嬷嬷不免多问一嘴。
季允迦沉吟,回葵嬷嬷的话:“正是此意,只待时机成熟时,我便以此为由,去宗族求一纸放妻书……”
话音刚落,竹影里转进来一道颀长身影。
迟照临玄色骑装下摆沾着郊外草籽,腰间玉带松松垮垮,倒显出几分落拓风流。
他方才在城郊听闻侯府平妻之事,当即打马回府,眼下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尘嚣。
迟照临怔怔凝视着季允迦,细碎的暖阳印在她的侧脸,很柔和。
不知名的情绪在他眼底涌动,似岩浆般热切,仿佛下一瞬就要失控。
“咳咳,小姐,西爷来了。”葵嬷嬷这才出声。
“嫂嫂好气魄!”他睫羽因隐忍而微微发颤。
本以为她会独自伤怀,不想竟是这般想得开。
正合他意!
清朗如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季允迦闻言回首时,迟照临己然趋近,他双手环臂,歪头倚在凉亭的柱子上,身姿悠然闲散。
只是眼中戏谑与温柔交织,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你……”季允迦瞥了眼退至他身后的葵嬷嬷,何时外男入内这般畅通无阻了?
葵嬷嬷暗暗摇头,她也不知啊,西爷总是神出鬼没。
迟照临勾了下唇,语气不太正经道:“捧着和氏璧当瓦砾,倒累得美玉自求蒙尘,大哥留不住嫂嫂,本是他无能。”
他上前,坐在石桌另一侧,眸光闪动:“嫂嫂要放妻书又何须等宗族那些老古董点头,不若我……”
“慎言!”季允迦脑子一片空白,这样的事,怎能让迟照临知道。
“侯爷那人着实冷清无趣得很,若换作我是女子,也不愿整日望着块冰雕。”他尾音黏着几分未褪的狎昵。
“嫂嫂……”
“你多虑了,人人皆传我痴恋侯爷如命,我怎可能放手离去,不过是些赌气话罢了。”季允迦打断他的话。
迟照临性子跳脱,若他真帮自己,只怕会把那宗祠祠堂给烧了也说不定。
眼下,还不是离开的时候,这侯府之内的每一个人还活得好好的,她如何能咽下前世遭受的那口气。
只是这些,她不能与他说透!
闻言,迟照临身子僵住,眸中星光霎时收敛。
赌气话?
他眉头蹙了一下,不及收回眼神,便触及石桌上未整理好的香囊上,织金的囊肚上绣着一个“珏”字花样。
“原是如此!”低沉的嗓音携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忽然抬脚将脚边滚落的小石子踢进花丛:“倒是我不识趣了……”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忘了说,嫂嫂的香囊针脚真丑!”原是他去而复返,逆光立在月洞门前,说了句无厘头的话。
季允迦甚至没接上他最后一句话他便转身离去。
“小姐,西爷这是怎么了?”阿蓉被迟照临临走时身上那股莫名古怪的气息搞迷糊了。
好像在恼小姐呢……
季允迦目光落在一只香囊上,是一年前刚入府时给迟珏绣的,绣了很多,一个都没送出去。
今日便是让葵嬷嬷翻出来,整理整理准备烧了的。
季允迦拿起其中一只香囊,回想迟照临的话。
丑吗?
这明明是她当年使出十足的功力,哪里就似他说的那般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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