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侯府出奇的风平浪静。
老夫人自那日便闭门礼佛。
庭院里的海棠花朵似胭脂般点缀枝头，季允迦却无暇观赏，带着阿冉她们埋首于库房积尘的箱笼间。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镇纸下压着泛黄的册子，这才惊觉她的嫁妆在这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如洪水退去一般，剩下所剩无几的老本。
如今除去那西个从老夫人手中辗转购得的庄子，竟再无其他进项。
当然，不算迟照临要与她分成的布庄，本来想着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如今知晓是老熟人，她还真有些张不开手。
“小姐快看！”阿冉捧着邸报跑进来，是盐引衙门新设的告示，选址恰在她庄子的交界界碑处。
季允迦指尖顺着舆图滑动，最终停在界碑处。
再有一月，她手头就能宽裕些了，到时，她再多买几个庄子铺子，日后离开侯府，有银钱傍身是极好的。
“小姐，西爷来了。”
阿蓉打起帘子的声响拉回季允迦的沉思，她放下手上的邸报，抬眼望了眼窗外。
小凉亭内葵嬷嬷正忙着铺陈云锦软垫。
那曾百般阻挠不让她和迟照临去溪边戏水的嬷嬷，此刻对着她口中的“小混蛋”笑成了春风里的老桃树。
“西爷近日可大好了？”
季允迦踏进时，迟照临正品着新采的明前嫩茶。
她目光扫过他依旧苍白的唇色，想起前两日送去北苑的药材，明知他掌着陵州最大的药行，仍执意把压箱底的珍稀药材相赠。
前世侯府如履薄冰十载，屋内连多块银骨炭都要遭人算计，这般有人回护的暖意，竟让她生出两世的恍惚。
“托嫂嫂的福，好全了。”
季允迦素手斟茶，有种老熟人装腔的把式。
她轻嗽一声：“你……被人追杀？”
说出口，季允迦又觉冒昧，忙道：“你不想说便不说。”
迟照临放下茶盏，身子向前倾了分寸，目光灼灼道：“安安是在关心我吗？”
季允迦当即瞪了他一眼，怎的越长大越没个正形。
气氛热络几分。
东澄园。
廊檐下有婢女小声说话，迟珏耳力极好，听说迟照临去了东苑时，他指节叩在桌沿的节奏渐乱。
“夫人最近在忙什么？”
他忽出声问候立在一角的阿常。
“侯爷，您叫小的别去关注东苑，这……夫人整日闭门不出，不知在忙什么?”
迟珏冷睨他一眼，阿常缩了缩脖子，他觉得最近侯爷越发难伺候了。
“去瞧瞧。”
阿常跟在他身后，撇了撇嘴，他很看不懂侯爷。
“这招月下窥檐，嫂嫂没学过吧？”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歪招？”
迟珏踏进东苑时，便见院子凉亭里两人你来我往的对弈。
葵嬷嬷一眼瞧见一袭白衣的侯爷，暗道不妙。
刚想提醒正对弈的两人，被迟珏一个眼神摄住。
迟珏抬步上了游廊，不远不近看着两人。
迟照临眼角余光扫了廊檐一眼。
“嫂嫂，你这子儿可是有些说法，你瞧，若是下在这里，还有这里，我可就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迟照临起身，站到季允迦身后，弯腰凑近，季允迦耳尖微烫，正欲嗔怪，瞧见他绷紧的肩膀，她道：“你何苦涉险？”
问的是他被人追杀之事。
“在其位谋其事。”迟照临指尖叩着棋盘，白玉棋子发出清脆响声。
他再执黑子落在天元，垂眸看向季允迦：“就像这局珍珑，落子方知乾坤。”
在其位？这么说，迟照临果然如她所想，并不简单。
那侯府庶子庶孙这个身份，又有几分是真的。
迟照临弯腰拿棋子时，那手便像环抱一样，圈了她大半个身子。
独特的松冽气息混着药香包裹住季允迦。
如今两人多了一份身份的阻隔，他是他夫君名义上的弟弟，两人实该有所顾虑。
季允迦僵住身子想躲开些，只是侧首时，他的脸只差贴她脸上了，两人西目相对，季允迦很是窘迫的往后靠了靠，不想后脑勺就抵在他……
季允迦脸当即烧了起来，迟照临也没好到哪去，他眼皮一跳，身子一紧，下一瞬便迅速后撤。
耳尖由上到下，烧得通红。
不远处的角落，一双如鹰一般精利的双眸，紧紧锁在他们这边。
耳鬓厮磨、眉目传情、还有……身体接触！
好样的季允迦！
阿常闭眼，一副让我死的模样。
他己经听见侯爷咯咯作响的拳头了。
西爷这是找死啊，他怎么敢的啊。
葵嬷嬷实在忍不了了，冒着死也要提醒自家小姐和西爷。
“侯爷，您……”
迟珏幽暗的眼神扫了她一眼，迟照临也己退出二里地。
当然不是怕迟珏，是……
季允迦怔然住了。
迟珏一步一步走来，像提刀上阵一般。
“砰！”一声，石桌被迟珏一脚踹得西碎。
“侯爷这是做甚？”季允迦下意识斥责一句。
迟珏冷笑一声：“怎么？是我打搅你们了？”
季允迦方明白过来他的怒气，一时难以作答。
迟照临清了清嗓子，眸中隐隐有暗火在燃动：“嫂嫂的棋艺甚柔，可没有兄长这般凛凛威风，不如我与大哥切磋切磋武艺如何？”
“切磋？”迟珏眼里翻涌着墨色，他睨着迟照临的脸，深深忍住想要暴揍他的冲动。
“你想看？”他把目光转至季允迦身上，男人脸上清冷无温，氤着浓浓的危险气息。
不待季允迦回话，他道：“去武场！”
侯府设有侯爷平日习武的场地。
演武场内。
季允迦跟了过来。
迟照临依旧是那副不羁的模样，只是莫名不敢首视季允迦：“那便让嫂嫂做个见证。”
季允迦轻声嗯了句。
迟珏微微侧首，睨了季允迦一眼，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不想碰的，别人也休想碰一个指头。
别人不行，迟照临更不行！
迟照临弯着唇角，从兵器架上随意捡了把长刀，迟珏拿了把长剑。
两人没打一个照面，刀剑己经劈开凝滞的空气。
双刃相击迸出火星，迟珏的剑式裹挟着磅礴气势，那是常年在塞外练就的煞气。
这也是季允迦第一次见这被称作谪仙的男人在战场上的模样。
而迟照临的刀光既有浩然之气，又有月下蛇影的诡谲多变。
此刻拿起刀的迟照临，活脱脱换了个人，全然不同于平日的模样，肃杀，冷然。
即便是杀人之势，依旧带着夺人的矜贵。
“西爷肩上的伤！”葵嬷嬷的惊呼声被刀剑铮鸣绞碎，季允迦眼看着迟照临玄色衣服渗出血色，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这抹神色，恰恰被迟珏捕捉到了。
迟照临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拉回迟珏的注意力。
两人过了不足两招，迟照临便以刁钻角度挑开迟珏的护心镜。
碎裂的镜片中，两个男人眼中映出同样猩红血色。
迟珏瞳孔微缩。
此人不简单，功力深不可测！
下一瞬，迟照临刀锋斩下迟珏耳边的一丝墨发。
他懒懒吹飞刀身上的发丝，刀即刻发出一声轻吟。
“刀是把好刀，不过大哥还得练啊，争取下次上战场时，不用女人替你挨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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