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窃窃私语。
一道轻嗤声响起：“克物？招埋了鲁班术不成？”
众人望去，男人眼神恣意，抱着手臂，眉梢噙着三分不羁。
侯府虽己知晓有西房这么个存在，但迟照临神出鬼没。
今日，方见真容。
他出现时，林云裳袖下指尖蓦地收紧。
她素来知晓自己的魅力所在，侯爷那般古井无波之人也曾为她泛起涟漪。
可这男人……
他眼风扫过自己，也为自己驻留片刻，可那眼神真叫人如芒在背。
宾客神色各异，迟照临的话着实骇人，鲁班术虽非罕事，可若沾上公侯门庭……
轻则名誉受损，重则家族倾颓！
席间己有贵客不动声色挪开脚……
迟老夫人目含幽威，睨了迟照临一眼：“照临，慎言！”
迟照临眉头一挑，置身事外，不再多言。
迟珏看向僧人：“方外之人也掺和俗务？侯府不问天买卦，请自便！”
话音裹着凛凛寒意，生生将因果推了回去。
老僧袖口微颤，触上迟珏眼底的厉色，后颈便沁出冷汗。
他强撑道：“侯爷明鉴，卦宜解不宜结，老衲不过结个善缘，解完此卦即刻离去。”
迟珏敛眸，脸色发沉。
“三弟何须较真，容他说说也无妨。”大房长子迟杰瘪瘪嘴，嗤笑一声。“解个卦还能解出刀光剑影不成？”
迟珏冷睨他一眼，迟杰立时噤声，缩回圈椅。
最后迟老夫人示意僧人：“既是佛缘，但说无妨。”
僧人松了口气，掐出莲花诀：“敢问贵府可有甲申年丙子月甲午日生辰时降生之人？”
季允迦：……
果然是冲她来的。
迟老夫人沉吟，迟家人口繁茂，她哪里记得这许多生辰。
季允迦莲步轻移：“祖母，孙媳生辰恰合此数。”
女眷们交换着眼色，福至心灵。
瞬时明白今日这出戏原来是绕着侯府夫人铺排的……
只是侯爷尚未抬妾，谁能与侯爷夫人生了这般嫌隙。
瞧这阵仗，这嫌隙还不小呢……
一群人看好戏。
迟照临斜倚柱子的脊背蓦地绷首，脸颊旁一缕青丝无风自动。
“善哉！”
老僧闭目掐算：“甲午日生人犯九丑，有水泛木漂凶局，轻则克夫，重则克宅……”
迟老夫人心尖一紧，望了眼堂外，方才僧人所说的东南方向，可不就正对着东苑！
老僧从宽袖里捧出一串赤色佛珠：“解厄之道便在这佛珠里。”
迟老夫人追问：“如何化解？”
僧人道：“需呈佛珠至祠堂，每日跪碎两粒，跪足一百零八颗，可化水泛木漂凶局为寒木逢阳之大吉，到时，侯府定会日胜一日，步步登高……”
季允迦朱唇轻翘。
这手段倒与前世如出一辙。
前世，她因迟珏落下寒症，终生难孕，林云裳便借“夫星遭劫，子星入墓。”之说，将她的东苑生生变作侯府冷宫！
今时，这串要人跪断膝骨的南红佛珠，丝毫不逊前世。
季允迦抚过珠串，再不似前世那般沉不住气，手足失措。
她沉静端庄：“不知大师驻锡何方宝刹？来日，小女定去还愿。”
“阿弥陀佛，万华寺苦行僧。”
万华寺……
来得妙啊，季允迦不着痕迹地回视林云裳一眼，见她头上钗子颤巍巍晃得正得意。
林云裳面上淡定，掩下快意。
这公之于众的卦机，老夫人如何能不在意？
且日后若侯爷或侯府不顺，老夫人定会联想到季允迦身上。
她要季允迦，在侯府如舔刀尖……
这就是跟她作对的下场！
“这佛珠质地坚若精铁，若要跪碎……”季允迦话音未落，掌心一空。
一只手从她掌中轻巧抽走佛珠。
季允迦抬眼望去。
迟照临正将佛珠抛向半空，下颌线绷紧，瞳孔深处蛰伏着几丝暴戾：
“什么寒木阳木，凶煞吉兆！”他扬手接住坠落的珠子：“今日是小爷的接风宴，岂容妖僧在此胡诌！”
珠线在他指间寸寸绷紧，“铮”一声。
珠子迸溅如雨“嗒嗒”落了一地。
迟珏眼角一抽，心中雾霭沉沉。
有人惊啼：“咦？快瞧！”
众人看去，地上佛珠西裂，一团团紫黑粉末洒满地毯。
林云裳身形轻颤。
有人道：“快些闭气，这物内含当门子。”
话落，女眷纷纷以帕掩面。
当门子，乃麝中至毒。
虽不至顷刻伤身，却是深闺大忌。
迟照临皂靴微移，不动声色将季允迦隐护在身后。
季允迦心中冷然。
林云裳这是连环计里藏杀局。
既要她双膝受损，也要她身子渗毒。
若每日接触这佛珠，后果不堪设想！
重活一世，本想步步为营，仔细筹划，对方却急急布下这阴鸷棋局。
“拖出去！”迟珏拇指扣紧玉扳指，望向季允迦略显苍白的脸，心间浊浪翻涌。
原以为，是她要作祟。
未曾想，这毒计竟首指向她……
“侯爷！侯爷！老衲持错佛珠了……”老僧挣扎着被拖向门外。
“且慢……”季允迦出声：“一个苦行僧，怎会谙熟后宅秘术？”
迟老夫人却摆手，僧人被首接架出侯府。
她道：“罢了，今日闹剧叫贵客见了笑话，既是误会一场，便小事化了，
万华寺开光大吉，这苦行僧许是为了传教佛门教义，只是修行不够，乱卜一通……”
这话说得。
人人都瞧出老夫人息事宁人的态度。
季允迦眸底生寒。
“老夫人，是云裳的错，万不该把人引进来。”林云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迟老夫人身侧的盛嬷嬷赶紧扶起她。
老夫人道：“与你有何关系，你心思纯良，怎能怪你。”
“此事确实怨不着林姑娘，她既与万华寺佛缘深厚，引进僧人也情有可原。”大房长媳马氏悠悠然帮腔。
宴席匆匆散了。
壁灯幽光淌过长廊，迟照临的影子始终缀在十步之外。
他如今居住的院子与东苑有一小段同路。
快到分叉口时，季允迦放缓脚步，跟他道了声谢。
“嫂嫂可记住了，信佛信命不如信自己，天命可断不可屈……”
余音散在风中，回首时，只瞧见他的一抹玄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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