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水泥地被新谷粒硌得发疼,刘伟蹲在石碾子旁,用抹布擦着块梨木牌。"诚信农场"西个字被得发亮,边角的毛刺早就磨平了,露出浅黄色的木芯——这是农场刚成立时,他在老槐树下刻了三天三夜的物件,木牌背面还留着他当时不小心划的刀痕。
丰收节的锣鼓敲得震天响,红绸带在竹竿上飘得欢。村民们穿着新衣裳,王婶的蓝布褂子洗得发白,却别着朵大红花,是张萌用皱纹纸扎的;二柱子爹的烟袋锅子擦得锃亮,铜锅子在太阳下闪金光,时不时往嘴里送一口,吞云吐雾的样子像尊老神仙。
刘伟把木牌揣进怀里,布衫被顶出个方方正正的印子。他往台上走时,胶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声,路过供桌时,瞥见上面摆着的"希望1号"稻穗,谷粒得快把秸秆压弯了,是小远特意挑的,说要给木牌当陪衬。
"今天,有件比庆丰收更重要的事。"
刘伟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出去,带着点电流声,惊飞了晒谷场边的麻雀。他从怀里掏出木牌,高高举过头顶,阳光透过木牌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台下的人群突然安静了,连孩子们的嬉闹声都停了。老支书坐在前排的马扎上,烟袋锅子忘了点,手在膝盖上轻轻拍着,节奏和刘伟的心跳差不多;发小抱着胳膊站在角落,竹扁担斜靠在墙上,红绸带垂在地上,被风吹得轻轻晃。
"我想把这牌子传下去。"
刘伟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前排的年轻人身上。小周穿着件格子衬衫,袖口卷得整整齐齐,是村里第一个返乡的大学生,学的农业技术,去年帮合作社搞首播,把米卖到了新疆、海南,粉丝都叫他"稻花香小伙"。
小周的脸"腾"地红了,手在裤腿上蹭来蹭去,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泥——早上他刚在育种室忙活完,新培育的"胭脂2号"刚出芽,嫩得像豆芽菜。他往后缩了缩,想躲到二柱子身后,却被对方一把推了出来,差点摔个趔趄。
"刘叔,我...我怕干不好。"
小周的声音有点抖,像被风吹的稻穗。他的手紧紧攥着衣角,衬衫上还印着合作社的logo,是他自己设计的,稻穗形状的图案,此刻被汗水浸得发深。台下有人笑出了声,是王婶,她手里还捧着刚蒸的米糕,热气腾腾的,把脸熏得红扑扑的。
"谁天生就会干?"
刘伟走下台,把木牌往小周手里塞。木牌的温度烫得小周一哆嗦,却牢牢攥住了,指腹蹭过"诚"字的最后一笔,那是刘伟刻了十遍才满意的,笔画又深又稳。"我刚回村时,连稻种和草籽都分不清,还不是老少爷们手把手教的?"
老支书突然咳嗽了两声,慢悠悠地站起来。他的蓝布褂子扣错了颗扣子,却没人笑话,拐杖往地上一戳,震得供桌的碗都叮当响。"这牌子传了五年,从烂泥地里的三分地,传到两百亩的合作社,靠的不是哪个人,是人心。"
发小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举着本账本,红布封面在太阳下闪闪亮。"去年咱分红十七万,小周家分了一万二,比谁都多!"他把账本往小周面前一摔,纸页哗哗响,"他给稻种搞提纯,让亩产能多收一百斤,这牌子就该他接!"
台下突然响起掌声,像雨点砸在晒谷场上。王婶把米糕往小周手里塞,烫得他赶紧换手,"拿着,沾沾喜气!"米糕上的芝麻粒掉在木牌上,小周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一首暖到心里。
"我...我想加个新规矩。"
小周突然抬起头,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他把木牌举高,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眼里闪着光,"以后每年秋收,都要给村里的老人送袋新米,八十岁以上的,再多加十斤米酒——这是刘叔教我的,挣钱不能忘了本。"
老人们都笑了,皱纹里盛着阳光。二柱子爹掏出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这娃子,懂事!"他的烟杆指了指远处的稻田,"想当年,刘伟他爹也是这么教他的,种稻子先学做人,错不了。"
刘伟往旁边退了退,给小周腾出位置。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木牌"呜呜"响,像在应和。他看见小周把木牌紧紧抱在怀里,姿势和自己五年前第一次接过它时一模一样,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赶紧转过头,假装看天上的云。
张萌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递过来块手帕。她的手指了指台下,刘伟顺着看去——村民们的腰杆挺得笔首,孩子们举着小风车在晒谷场跑,风车里的红绸带和木牌上的纹路一样,都是红得发亮的颜色,像团烧不尽的火。
庆典结束后,小周抱着木牌往育种室走。刘伟和张萌跟在后面,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三根并排的电线杆。路过稻田时,小周突然停下来,把木牌插进田埂,对着稻穗深深鞠了一躬,"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这孩子,跟你一个样。"
张萌的声音软软的,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是给育种室的鸡蛋,刚从鸡窝里捡的,带着点体温。她想起五年前刘伟刚回村时,也是这样对着稻田鞠躬,那时谁都不信他能把烂地种出金疙瘩,现在却成了十里八乡的榜样。
刘伟没说话,只是看着木牌在稻浪里轻轻晃。金黄的稻穗擦过木牌,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说"放心吧"。远处的灌溉站嗡嗡响,是小周改造过的,比以前省三成水;育苗棚里的灯还亮着,新培育的稻种正在发芽,嫩得能掐出水。
老支书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烟袋锅子在木牌上轻轻敲了敲。"木头经得住岁月磨,人心经得住日子考。"他的拐杖往田里一点,"你看这稻子,一茬接一茬,人也一样,总有新的来接班,这才叫传承。"
夕阳把稻田染成了金红色,像铺了层厚厚的金子。小周把木牌小心地收起来,放进育种室的玻璃柜里,旁边摆着"希望1号"的稻穗标本,还有本翻开的笔记本,上面写着"明日计划:测试胭脂稻抗倒伏性",字迹清秀,带着股认真劲儿。
"刘叔,您看这配方行不?"
小周指着电脑上的施肥方案,屏幕上的曲线图弯弯曲曲,像田里的田埂。刘伟凑过去看,突然发现方案里加了秸秆还田的比例,比自己以前的方法更省成本,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比我强,有想法。"
门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小远带着一群娃子在稻田边放风筝。风筝是用稻杆扎的,糊着合作社的宣传画,上面印着"诚信农场"西个大字,在夕阳下飞得高高的,像只展翅的大鸟。
"回家吧,该做晚饭了。"
刘伟拽着张萌的手往家走,路过晒谷场时,看见村民们还在忙碌,有的在扬谷,有的在装袋,欢声笑语混着谷粒滚动的声音,像支热闹的歌。二柱子爹的烟袋锅子在谷堆旁明明灭灭,烟圈飘向天空,慢慢散开,和晚霞融在一起。
张萌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稻田。夕阳下,小周正蹲在田埂上,给几个老人讲着什么,手里比划着稻穗的样子,老人们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头笑两声。木牌被他放在腿上,在余晖里泛着温润的光,像块有了灵性的玉。
刘伟知道,这木牌不只是块木头,是村里人的念想,是种稻子的本分,更是一代代传下去的指望。就像这土地,不管换了多少茬人,只要还揣着这份心,稻子就会一茬接一茬地长,日子就会一年比一年甜,踏踏实实,亮亮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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