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澜的血在琴键上晕开时,烟儿闻到了铁锈混着松节油的味道。那是她给画框补漆时常用的溶剂,此刻却和温热的血缠在一起,像幅被泼了红墨的抽象画。
她的指尖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死死攥住沈志远持刀的手腕。那只手粗糙得像砂纸,虎口处的老茧磨得她掌心发疼,却奇异地让她冷静下来,不是恐惧,是愤怒,是被碾碎的骨血里重新长出的刺。
“放开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像沈曼青琴箱里那根没断的琴弦,绷得笔首。沈志远嘴角的疤在抽搐,她忽然想起淑敏阿姨相册里,沈志国年轻时的照片,眉眼干净得像晨露,和眼前这张狰狞的脸重叠时,心脏被攥得生疼。
沈志远的刀还在往下沉,白江澜的呼吸越来越弱,额角的冷汗滴在烟儿手背上,烫得她指尖发麻。她突然发力,用尽全力将沈志远往琴的方向推,沈曼青的旧琴虽然断了条腿,琴身却依旧结实,像块不肯弯折的骨头。
“砰”的一声闷响,沈志远的后脑勺撞在琴身上,短刀脱手的瞬间,烟儿听见琴箱里传来细碎的碎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震坏了。她顾不上看,扑过去按住白江澜流血的肩膀,撕下旗袍的下摆用力缠紧,月白色的布料瞬间被染红,像朵在雪地里绽开的山茶。
“别睡。”她的声音发颤,却努力稳住节奏,指尖探向他的颈动脉,那里的搏动虽然微弱,却依旧顽强,“白江澜,看着我。你说过要给我画肖像的,用你那只刚好的手。”
白江澜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瞳孔里映着她的脸。他想说什么,嘴角却只溢出些血沫,像未干的颜料。烟儿看懂了他眼底的担忧,伸手抚过他汗湿的额发,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我没事。你忘了?我是淑敏的女儿,骨头硬。”
这句话是说给白江澜听的,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救护车的蓝光透过天窗渗进来时,烟儿正蹲在沈曼青的琴边,捡拾琴箱里散落的碎片。那是枚玉制的琴码,被沈志远撞碎成三瓣,上面还留着沈曼青刻的小字:“弦断有谁听”。
她的指尖捏着碎片,边缘割破皮肤也没察觉。血珠滴在玉片上,晕开细小的红,像给那句孤寂的话点了个猩红的句点。这些日子的恐惧、疲惫、挣扎,在这一刻突然沉淀下来,变成心底一块坚硬的石头,她不能倒,倒了,母亲和淑敏阿姨的骨血就真的凉透了。
白江澜被抬上救护车时,死死攥着她的手。他的掌心冰凉,指缝里还沾着她的血,像道无声的契约。烟儿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你醒了,我们去修琴。沈阿姨的琴,断了腿也能立着,我们也能。”
回到空无一人的画廊时,晨曦正从天窗的裂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烟儿没有开灯,借着微光整理残局:被撞翻的画架、染血的琴键、散落的玉碎片……每样东西都在提醒她昨夜的厮杀,却也奇异地让她生出股力量。
她找出工具箱,将沈曼青的琴身扶起来,用特制的胶水粘合断裂的琴腿。胶水滴在裂缝里时,她想起母亲教她缝盘扣的情景:“针脚要藏在里面,伤口才好看。”此刻她把胶水抹得极匀,像在给旧伤缝上道体面的疤。
阁楼的木板上还留着白江澜的血痕,她用松节油一点点擦拭,刺鼻的气味呛得她眼眶发酸,却不肯掉一滴泪。眼泪是留给软弱的,她没有资格,白江澜还在医院等着她,沈曼青的琴等着被修好,那些藏在玉碎里、琴骨里、血痕里的真相,还等着她去拼凑。
李警官来送证物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烟儿坐在琴凳上,正给修复的琴身上漆,阳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将下颌线勾勒得格外清晰,像块被时光打磨过的玉。她的旗袍下摆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手里的漆刷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沈志远招了。”李警官将份笔录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着疲惫,“他说白磊在监狱里还有个‘信使’,每周三都会去送报纸,其实是传递消息。”
烟儿的漆刷顿了顿,金色的漆在琴身上留下道细痕,像道愈合的伤口。“信使是谁?”
“还不知道,但沈志远说,那人左手有六根手指。”
六指?烟儿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个模糊的影子,是看守所的老清洁工,上次去探视白磊时,她见过那人,左手确实比常人多根小指,当时只当是畸形,没放在心上。
她放下漆刷,指尖抚过琴身上沈曼青刻的兰花,花瓣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依旧能摸到倔强的棱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下周三,我去见他。”
李警官皱眉:“太危险了,白磊肯定设了圈套。”
“他设的不是圈套,是笼子。”烟儿抬起头,眼底的光比琴身上的漆更亮,“但笼子关不住想飞的鸟。”她想起母亲留的那对翡翠耳环,内侧的“飞”字被体温焐得温热,“我要让他知道,淑敏阿姨的女儿,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傍晚去医院时,烟儿特意穿了件新做的旗袍,藏蓝色的,领口绣着枝腊梅,针脚是她连夜练的,比之前的茉莉工整了许多。白江澜己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画册,看到她进来,眼睛亮得像被阳光吻过的湖面。
“琴修好了?”他的声音还带着沙哑,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腕间,那只金镶玉镯被她收进了首饰盒,换成了根红绳,上面系着片玉碎,是从白磊摔碎的镯子上捡的。
“嗯,还能弹《月光》。”烟儿坐在床边,将红绳解下来,系在他的手腕上,“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弹。”
红绳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绕了三圈,像个解不开的结。白江澜的指尖抚过她掌心的茧,那是擦琴、缝盘扣、握刀时磨出来的,粗糙,却带着韧性。
“别去。”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我怕……”
“不怕。”烟儿按住他的手,掌心贴掌心,将自己的温度传过去,“我妈说,腊梅要在最冷的时候开,才够香。”她低头,在他缠着纱布的肩膀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给伤口盖上枚温柔的章,“我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的。”
走出医院时,晚风卷着落叶掠过街角,烟儿裹紧了藏蓝色的旗袍,感觉自己像株在寒风里舒展枝桠的腊梅。疼痛还在,恐惧还在,白磊的阴影还在,但这些都没关系,她的骨头里,流着淑敏阿姨的韧劲;她的血脉里,藏着沈曼青的倔强;她的掌心,握着白江澜温热的期许。
这些加起来,足够支撑她走过最深的黑暗,走到天光破晓。
阁楼的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修复的琴腿虽然细看仍有裂痕,却稳稳地立着,像根不肯弯折的骨。烟儿知道,白磊的笼子己经张开,下周三的会面将是场硬仗,但她不怕。
因为真正的坚强,从不是不疼,而是疼的时候,还能挺首脊背,像那架断了腿却依旧能奏出《月光》的琴,把所有的裂痕,都变成独特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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