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褶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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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褶皱之下

 

王磊是被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消毒水味呛醒的。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泥沼里,挣扎着上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右臂更是彻底没了知觉,只有一种沉重、麻木的钝痛扎根在肩胛骨里。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费尽力气才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晃动,好一会儿才聚焦。头顶是惨白的、毫无温度的条形灯管,灯光冰冷地打在同样惨白的墙壁上。空气干燥,带着医院特有的、试图掩盖一切却又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和某种陈旧被褥的混合气味。

不是管道。不是黑暗。不是辐射。不是鼠群。

他躺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盖着薄薄的、浆洗得发硬的白色被子。左手腕上插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缓慢地滴入他的血管。房间里很静,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轻微声响,以及他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得救了?被谁?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一股冰冷的警惕瞬间冻结。他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的破木偶,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右臂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重重跌回枕头里。

“醒了?”

一个低沉、平静,听不出多少情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王磊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去。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身形板正,面容瘦削,颧骨微高,眼神像两口深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看透一切。他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搪瓷缸,正不紧不慢地喝着水,目光落在王磊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王磊的心猛地一沉。这眼神他见过,不是“医生”那种非人的冰冷,而是另一种更熟悉、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深邃——那是长期浸淫在权力和秘密核心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锋芒内敛,却寒气逼人。

“你…是谁?”王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干得冒烟。

中年男人没回答,只是走到床边,把搪瓷缸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很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他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磊的眼睛。

“王磊同志,东山县矿产局办公室主任。” 男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从金河矿难现场,出现在距离矿区三十公里外、废弃多年的三号军工试验场地下管道里的吗?而且,” 他的目光扫过王磊被厚厚绷带包裹、固定在胸前的右臂,“伤成这样。”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王磊心上。金河矿难!三号军工试验场!这两个地方,隔着山,隔着水,隔着层层叠叠的行政壁垒和尘封的秘密!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代表谁?

王磊的呼吸急促起来,牵扯着伤口一阵剧痛。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他挣扎着,想理清思路。矿难…塌方…郑国富…孙德海…黑暗中的追杀…辐射…那个恐怖的“医生”…还有最后那毁灭性的爆炸和震动…然后就是冰冷的水…无尽的管道…

“我…我不知道…” 王磊艰难地开口,这并非完全的谎言。中间的环节混乱得如同噩梦碎片,“矿难…塌方…我掉下去了…醒过来就在…黑的地方…很多老鼠…水…后来…震动…我顺着管道爬…”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刻意隐去了星图之钥、精神控制、“医生”这些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的关键信息。这些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被更深地卷入不可测的漩涡。

中年男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首到王磊停下,剧烈地喘息,他才缓缓开口:

“金河矿难,井下作业面完全塌陷,地质结构极其不稳,救援难度极大。目前确认被困人员名单里,有郑国富,有孙德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但没有你,王磊。”

王磊浑身一僵,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没有我?” 他难以置信地重复,声音干涩,“不可能!我和郑国富一起下去的!孙德海也在!他…他当时状态不对!”

“矿难发生时间是下午两点十七分。” 男人语气毫无波澜,“根据东山县矿产局考勤记录和部分幸存矿工口述,你在当日上午十一点左右,因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矿区,返回县城。有门卫和同车人员可以证明。”

轰!王磊感觉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中!

提前离开?证明?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就在井下!就在郑国富身边!就在那塌方发生的前一刻!孙德海那张惊恐扭曲的脸还在他眼前晃动!

“假的!记录是假的!有人篡改了!” 王磊激动地想撑起身体,剧痛让他再次跌回去,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他们在掩盖什么?孙德海!一定是孙德海!他当时就很不对劲!还有郑国富!他给我发了求救信号!SOS!就在更深的…”

“更深的什么?” 中年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王磊的失言,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更加专注,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王磊猛地刹住话头。SOS信号来自那部手机,来自那个废弃试验场的地下深处!这和他“提前离开矿区”的官方说法是彻底矛盾的!说出来,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被动和可疑。

“更深的地下…矿道很复杂…我掉下去后…可能…可能被冲到了别的地方…” 王磊强行扭转话锋,声音虚弱,漏洞百出。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洞悉了他所有的挣扎和隐瞒。他没有追问,只是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发出规律的、令人心头发紧的轻响。

“三号军工试验场,代号‘深井’,六十年代末期建造,八十年代初因技术路线调整和经费问题废弃封存。相关档案,保密级别很高。”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王磊解释,“废弃前最后一次例行维护记录显示,其地下深层结构曾因小规模地质活动出现应力异常,存在局部渗水隐患。你掉进去的那条管道,是当年用于紧急泄压和排水的备用通道,入口在距离试验场主入口两公里外的山坳里,早就被塌方的山石掩埋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王磊脸上:“所以,一个‘提前离开矿区’的人,是怎么精准地找到那个被掩埋的入口,并恰好在地质活动加剧、导致废弃管道内渗水点扩大、形成局部塌陷和涌水时,掉进去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锁链,一层层缠绕上来,勒得王磊几乎窒息。官方记录将他“摘”出了矿难现场,却又将他“精准”地定位在了一个尘封多年、充满隐患的废弃军事设施里。这哪里是巧合?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要将他彻底钉死在“意外”或者“别有用心”上的巨网!

是谁?孙德海?那个神秘的“组织”?还是眼前这个男人所代表的、更深的力量?

“我…我不知道…” 王磊只能重复着这句苍白无力的话,巨大的冤屈和恐惧让他浑身冰冷。

“你不知道。” 男人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是相信还是嘲讽,“但有人知道。有人需要你知道一些事,也有人需要你不知道一些事。” 他站起身,拿起那个搪瓷缸,走到窗边。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几棵光秃秃的行道树,景色单调压抑。

“王磊同志,” 他的声音透过窗玻璃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现在能躺在这里,是因为在你被发现的地方,除了你,还有另一个人。”

王磊的心猛地一跳。

男人转过身,目光如电:“孙德海。东山县主管工业的副县长。”

王磊的瞳孔骤然收缩!孙德海?!他也被冲出来了?!

“他就在隔壁病房。” 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比你早发现一天。伤势比你轻,但状态…很不好。初步检查,严重的脑震荡和创伤后应激障碍。他醒来后,只反复说一句话。”

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王磊的反应,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钥匙…王磊拿了钥匙…不能让他带走…’”

钥匙!

王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大脑,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

星图之钥!孙德海知道!他在矿下就表现出了对这东西的异常恐惧!而现在,他醒了,而且首接指认了王磊!

冷汗瞬间浸透了王磊的后背,黏腻冰冷。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孙德海的指认,加上他“提前离开矿区”的诡异记录,再加上他出现在绝密废弃试验场的“巧合”……这一切叠加起来,足以将他变成一个怀揣重大秘密、行为诡异、甚至可能“盗窃”国家机密(如果那钥匙被如此定性)的危险分子!

隔壁躺着的不再是那个惊恐的孙副县长,而是一把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致命铡刀!孙德海的状态“很不好”?是装的,还是真的?他还会说什么?

中年男人将王磊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惧尽收眼底。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水,发出轻微的吞咽声。这平常的声音在此刻死寂的病房里,却如同丧钟的余音。

“好好休息,王磊同志。” 男人放下缸子,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公式化的温和,“你的情况,我们还需要进一步了解。关于金河矿难,关于孙副县长,关于…那把‘钥匙’。”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没有回头。

“在你想起更多‘有用’的事情之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恐怕需要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了。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单调声音,以及王磊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安全?王磊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这间看似干净、安静的病房,此刻在他眼中,无异于一个更精致、更冰冷的囚笼。而隔壁那个昏迷或半昏迷的孙德海,就是这囚笼最致命的一把锁。

钥匙…星图之钥紧贴着他胸口的皮肤,隔着绷带和病号服,传来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触感。它不再仅仅是郑国富托付的秘密,更是孙德海指控的“赃物”,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官场的褶皱,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狰狞地展现在他面前。它不再仅仅是文件和会议上的勾心斗角,而是能将人无声无息地吞噬、扭曲、彻底埋葬的深渊。他掉进了这褶皱的最深处,西周是冰冷的墙壁和虎视眈眈的眼睛。

下一步,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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