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人家戾气重,对着张嬷嬷并不是很尊重,想着既没有嫁妆,人又不爽利,铺子上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婆母百般看不上眼。
平日在家万般挑剔,千般讽刺,更兼有在儿子面前诉说儿媳不孝顺,三个继子跟着添油加醋,屠户本就脾气暴躁,不听张嬷嬷辩解即拳脚相加。
张嬷嬷每隔几日,身上总会出现轻重不同的伤痕。
待得张嬷嬷生了个姑娘,她家婆婆更变本加厉,张秀才一介瘦弱书生,如何会与不讲理之人理论,几次上门反被辱之后,最终气病在床,忧愁自己不能为女儿撑腰,又恨自己科举无望拖累家里,几番忧虑之下,没几日人就没了,其妻卖了田地坚持着办了丧礼,出殡当日气绝在坟前。
整个张家就剩了张嬷嬷一个出嫁女,彼时怀着二胎的张嬷嬷,虽有心和离,奈何腹中孩子未生,无处安身,虽有亲娘死前偷偷塞给自己的五两银子,也保不全她们娘仨的性命安全,百般思量下,只得暂时呆在夫家待产。
身心俱疲,忍辱负重的张嬷嬷经过磨砺,挣扎着生下了二胎小儿子。
原本指望着看在小孙子的份上,婆母能给孩子一口饱饭吃,奈何早就有了三个孙子的婆婆根本不愿意看这随时可能会咽气的小孙子一眼。
甚至因着张嬷嬷生下一个单薄的小孙子,浪费了口粮,让婆母更加变本加厉。
下雪天婆婆非要张嬷嬷去寻野菜来解馋,而儿子还小一时半刻离不开娘亲,一但离开娘亲身边就哭嚎不己,张嬷嬷更怕的是,自己前脚出门,后脚孩子就没了。
有心不去,婆母冷笑,一把将张嬷嬷生下的女儿扔在了雪地里,扬言不去就把孙女卖了换银两买野菜。
没奈何的张嬷嬷只得咬着牙将儿子捆扎在身上,牵着女儿去雪地里寻野菜。
可怜见的,下雪天上哪去寻野菜呢,张嬷嬷在外蹉跎日久,想着回家难免又是一顿打骂,自己倒是不要紧,孩子该怎么办?她就怕屠户将脾气全撒在孩子身上。
有心想带着孩子跑,这冰天雪地的,没有路引,没有银两,她们娘仨又能去哪呢?
张嬷嬷浑身恍惚,分神之际,脚下一急,滑下山坡,待得人救醒,儿子早没了,而女儿头上磕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整个人因着高热昏迷不醒。
饶是这样,都没人管这娘仨,张嬷嬷自是撕心裂肺,而婆婆依然冷眼嘲讽,咒骂张娘子害死了她的小孙子。
张嬷嬷气恨之下,只能拿出偷藏的娘家银子给女儿请了大夫,给儿子买了口小棺材。
夫家见张嬷嬷有钱,更是气怒,翻墙倒柜的要搜出她的钱来。
张嬷嬷悲痛之下,拖着病体跑到了夫家祠堂,作势要撞死在祠堂里,血溅祠堂,以身诅咒全族。
这下原本看热闹的族人们爬了,阻拦未果,还是族老出面,张嬷嬷坚持和离。
婆家到底是欺软怕硬,怕闹出人命,真的害了全族,往后但凡族里有点不好,都说是自家逼得张嬷嬷血溅祠堂造成的,这事他们哪能承担的起?
和离是不能和离的,婆家只得一张休书休了张嬷嬷,但是张嬷嬷的女儿却并不让带走。
张嬷嬷无奈只得带着休书抹着眼泪走人了。
娘家无人不能久待,回娘家的村里也是受着指点唾骂,毕竟能以死诅咒夫家全族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张嬷嬷这一作态,首接让娘家族里的姑娘名声受损,不好婚嫁了。
走投无路之际,张嬷嬷听闻林家要寻一位死契的奶娘,想着就去试一试,因着秀才家出身,自是比普通奶娘更有一股干净利落的态度,又自愿卖断终身,才进了贾敏的眼,指了为黛玉的奶娘。
因着识文认字,举止有礼,加上谨慎细心,终于得到了主家青眼,张嬷嬷趁势威胁了屠户家,若是对女儿不好,则鱼死网破。
屠户家惧怕林家威势,只能按下气焰,虽对张嬷嬷的女儿不好,倒也没有饿死她。
然而母女分离,张嬷嬷心中记挂,早就想借机将孩子接来身边,正好今日林昱来此,张嬷嬷心内一动,顺势说出了自己的事情,期望林家能帮着将自己的孩子要回来。
“奴婢听着大爷说骨肉亲情的话,心里就想着我那苦命的女儿,奴婢在家时尚且打骂,奴婢现在逃脱了狼窝,还不知道我那苦命的女儿是个什么情状呢。待得续娶了后娘,估计也是命不久矣了。”说着张嬷嬷就无声的抹着眼泪。
林昱看着张嬷嬷虽是极为悲痛,但是依然怕吵醒黛玉的样子,心内暗叹张嬷嬷的心细,感慨这人间也并不是万事和乐。
见林昱并不表态,这番话说完,张嬷嬷心中也是后怕,深恐因着自己的小心思惹了林昱不喜,丢了这来之不易的好差事。
林府上下都知道,大爷对于大小姐那是一个呵护备至,谨慎小心。
若是自己被拒,不仅自己,就是身在那狼窟里的女儿……
想到这,张嬷嬷眼眶含泪,真心诚意的磕了三个头,“还请大爷恕奴婢冒犯之罪,奴……”
“罢了,”林昱抬眸,眼神平静,“此事我己知晓,你且安心伺候小姐,待我回禀母亲,不母女二人将会团聚。”
张嬷嬷感激的抬头,刚要开口,就听见林昱紧接着的话语:“只是林家规矩,不用活契之人,你女儿进府必得签死契,你可愿意?”
张嬷嬷怔然,叩了一首,苦笑道:“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奴婢女儿若是在外头,依着这情况,早晚也是个死。林家主子为人谦和,慈下待人,进了林府是奴婢女儿的福气,当然愿意成为林家子。”
她虽是秀才之女,读的诗书,但也明白一个道理,命都没了,还谈什么自由身。
“大爷容禀,奴膝下就这一个女儿存活,若得母女团聚,奴婢母女结草衔环,感激不尽,尽忠小姐,百死不悔。”
这话说的真心诚意,林昱看的分明,他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作态,红尘俗世,人事牵扯,错综复杂,深渊难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生而为人,利之一字,必然捆绑其中。
张嬷嬷虽然有私心,但在对待黛玉的事上谨慎小心仔细,是不错的人选,没必要一杆子打死。
若是让她们母女团聚,这份恩情回报到黛玉身上,也是不错。
当然,前提是这对母女不会因着更大的利,从而恩将仇报。
话说回来,谁又能确保每个人都会从一而终,永不背叛呢?
相比于未知的新面孔,有着恩情捆绑的张嬷嬷似乎更稳固一点。
林昱思量,当然,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让还未修炼的黛玉受到一丝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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